我艱難地擡起頭,看到一個穿着藍色棉袍的人,他圍着厚厚的大圍巾,露在外面的臉蛋凍得通紅。
“你是誰?你怎麼在這呀?”他用蹩腳的漢語問道。
我用蒙語回答:“我的車壞了。我準備死了。”
“哎呀,不能死!”他回頭不知道沖誰喊。不一會,又來了一個女的,兩個人一左一右把我架起來。不遠的地方停着兩匹馬,棗紅色的馬。
對了,我還有棗紅馬,它還好嗎?如果我死了,吉日還會照顧它嗎?
“你不會死!”他們一邊說一邊把我扶到馬上,那個女的坐在我身後,帶我往草原深處走。我回頭去看我的車,它又孤零零的了,一半都被大雪掩埋。
馬在幾座蒙古包前停下,我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連滾帶爬下了馬,被架着進到屋裡。
蒙古包裡燒着爐子,一個帶着頭巾的奶奶在熬奶茶,見到雪人一樣的我着實吃了一驚,問這是誰。
“她的車壞了,快凍死了。”男人脫了衣服我才看清他的臉,細長眼睛高顴骨,很典型的蒙古人長相,他的妹妹,也就是和我同騎一匹馬的女人,和他長得很像。
“謝謝。”我坐在爐子旁邊,感到皮膚在安靜地開綻。
喝了幾碗奶茶,我總算緩過來一些。幸運的是車裡的溫度還沒降到凍死人的程度他們就發現了我,不然這會我已經是一座冰雕了。
這一家是牧民,養了不少馬和羊。他們問我要怎麼回城裡,是否能聯系到人來接。周圍的雪都沒有清,車是肯定開不進來的。
我想了想,問這裡離賽罕村遠不遠。那個人驚詫地問:“你認識柴爺?”
“很熟。”
“那我給他打電話,他可以來接你。”
兩小時後柴爺爺到了,進門看到我,眼睛瞪得像金魚,問我:“卓蘭你個臭丫頭怎麼跑這來了?”
我的救命恩人搶答:“她車壞了,要凍死了!幸好我跟妹妹看到。”
我有點難為情地站起來穿衣服,再三謝過他,才和柴爺爺一起去賽罕村。
我從沒在冬天騎過馬,或者說,我從沒在冬天進過草原。大雪像沼澤地,根本看不出有多深,馬蹄子踏進去也要沒掉一半。
又下起了小雪,天陰得厲害,寒風怒卷雪屑。我隻好眯着眼睛,柴爺爺的身影在雪中忽隐忽現。風割着我的臉,直至渾身凍得打哆嗦,我們才回到熟悉的村莊。
它靜靜站在雪中,隻有柴爺爺家的房頂冒着熱騰騰的煙,其他的房子暮氣沉沉,早就被雪蓋得嚴嚴實實。
阿茹娜奶奶在做飯,隔着老遠我就聞到了炖羊肉的香味,凍得僵硬的胃終于蘇醒,大聲地說它餓了。
一進門,柴爺爺先把我拿住,盤問我怎麼跑到這裡的。我說開車迷路了,他說扯,在公路上還能迷路到雪地?
我告訴他,自己心情不好,想出來走走,結果半路車抛錨了。柴爺爺不依不饒的,非要問我為何心情不好要往雪裡開。
“你知不知道這大冬天有多危險啊!”他神情嚴峻,再也不是頑皮的老小孩,這事比我偷用他的□□嚴重多了。
“我知道了!”我不太想和他說,情緒上的事說也說不明白。
阿茹娜奶奶罵道:“你少說兩句!卓蘭好不容易來一次,你閉嘴吧!”
她往我碗裡夾羊肉,柴榮叔叔也笑着熄滅柴爺爺的怒火。
我好久沒見阿茹娜奶奶了,她頭發已經全白,臉也萎縮成了在冰箱裡放得過久的茄子。整個人看着瘦瘦小小,誰能想到她以前比外婆還要健壯。
看到她我就想起外婆去世前的幾年,我不常回家,所以回去一次便會發現她明顯的衰老,身子萎縮得厲害,隻剩六十多斤,空餘一條皮,抱起來都輕飄飄的。
我低頭默默吃羊肉,眼淚啪嗒啪嗒掉進碗裡。阿茹娜奶奶責備地看了柴爺爺一眼,柴爺爺癟癟嘴,知趣地埋頭吃飯。
“卓蘭,你好不容易過來,多住幾天,我想你了。”阿茹娜奶奶摸摸我的臉。
她真像外婆,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是最好的朋友。小時候我經常把她錯認成外婆,她就笑着說,我也算你外婆,你就是我孫女。
吃完飯,阿茹娜奶奶讓我躺進棉被,還給我灌了一隻熱乎乎的暖水袋。她坐在床邊拉着我的手慈愛地看着我,我心裡熱熱的,小聲喊:“姥姥。”
她笑着答應下來,說:“你好好睡一覺,我給你做奶豆腐吃。”
我點點頭,很快就睡着了。
醒來時頭有點沉,可能是早上受了風的緣故。屋裡黑漆漆一片,我揉揉眼睛才看清周圍輪廓。
“阿茹娜奶奶?”我看着仍舊坐在床邊的那個人,一張口聲音有些沙啞。她沒說話,隻沖我笑。我懵住了,她不是阿茹娜奶奶,她有一雙帶蒙古褶的眼睛。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