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去過,可以給你當顧問。”
“你去非洲幹嘛?真去挖鑽石啊?”
她哈哈大笑,贊我想象力太旺盛。我想象着她像《白雪公主》動畫片裡的小矮人一樣,帶着蘑菇傘似的棉線帽,扛着鋤頭在亮閃閃的山洞裡一邊唱歌一邊挖鑽石。
“挖鑽石的人生活很苦的。”她說,“錢都被大公司賺走了。”
“布蘭森嗎?”
“對,還夾着很多中間商,每人分一杯羹,留給真正鑽石工人的,隻剩一點點了。”
“資本家真沒良心。”
“其實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沒有意義,是人為了賺錢才賦予了它們意義。他們騙你隻有擁有某樣東西才能代表你的身份地位,所以那麼多人趨之若鹜。”她停頓了一下,“我原來就是這樣的。”
過了一會她又說:“但我現在改過自新了。”
“你又沒犯錯,”我說,“你隻是、升級了。”
她笑起來:“是,我升級了,作為我的大功臣,我決定為你彈一首曲子。”
我們租住的公寓有一架鋼琴。恐怕很久沒有人彈了,琴鍵很松,荒腔走闆。葉丹青單手彈了一曲《小星星》,琴音松弛過度,星星好像在天上粘得不牢靠,要墜落下來。
我跑過去擠在琴凳上,央求她再彈一首。她又彈起《獻給愛麗絲》,我問她,怎麼都是基礎款?小時候我家樓上的妹妹練琴,這首練了一個多月,我一聽就會想起她媽媽吼她練琴。
“說實話,我不喜歡彈鋼琴。”葉丹青又換了一首,“在英國,我在學校學會了彈琴,後來布蘭森家每次舉辦舞會就叫我彈,維克托不許我停下來,他不希望我和那些富家公子哥跳舞,雖然他們本來就瞧不上我。我隻是個娛樂别人的玩物。”
“不許這麼說自己!”我皺眉。
“我不喜歡彈鋼琴,不喜歡跳舞,不喜歡布蘭森,也不喜歡應酬。我什麼都不喜歡。”她憑肌肉記憶按着琴鍵,最後手指停于兩個鍵上,老舊的鋼琴像咽氣一般吐出兩個長長的音符。
看到我的表情,她掃幹淨臉上的不快,說:“但是我喜歡你。”
我抱住她,說:“你也不能隻喜歡我呀。”
“哦?那你還要我喜歡誰?”她沖我開玩笑,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你自己呀。”我說。
她不期聽到這樣的回答,神情凝固在一起,随即不肯承認似的“噢”了一聲,轉過頭去,像隻被澆濕的小鳥在雨中逆來順受。可想想又覺得我說得沒錯,臉上的神氣立刻就不見了,隻剩一片空茫。
我下巴在她肩上蹭蹭:“你有本領、有才華、有人品,性格也很好,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有些羞赧,又憋不住笑,假裝推了我兩下之後,在我耳邊說:“謝謝。”
她吻了我,牽着我的手,伸進她睡裙的下擺,手指像一尾魚在她身上緩慢地遊動,最後停在胸口。
她的心跳得很快也很重,臉紅得仿佛又被熱水澆過。心房裡的野獸得到釋放,就像要撞破胸膛,跳進我的手裡。
我心中愛欲翻滾,不自覺地靠過去,看到她眼中下起了蒙蒙細雨。雨滴潺潺彙聚,罩住溫柔而悲傷的目光,像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走到盡頭時帶給人的怅然,眼眶也攔不住,竟讓一滴淚水漫出了堤壩,劃過她瘦削的臉頰。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流淚,如吉光片羽。
我的心四分五裂,用嘴唇接住這滴眼淚。我們從琴凳吻到床上,欲望并不那樣纏人,像窗外淺淡的雨水,淅瀝瀝,擦過皮膚癢癢的。心中成群的煩惱,都被這雨滴一驚之下飛走了。
鱗片頂破皮膚,像一顆顆乳牙,沒有太大的胃口,卻也将欲望漸漸磨成殘渣,消弭在潮濕的水汽中。
冷鋒将在下周到來,會給悶熱的氣溫潑點冷水。可惜我們無福消受,我的簽證下來了,我們買好了去印度的機票。
木蘭那邊沒什麼動靜。戴星野說,古峰知道派去的兩個人失敗了,大概猜到當年的事已經敗露。至于為什麼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戴星野沒有明說,但我猜可能是古時雨在其中起了作用。
然而我心中依然有強烈的緊迫感,在開心快樂的時候會突然如墜冰窟,白車的影子一閃而過,好像馬上會有警察登門,将我們抓捕。
但這些都沒有發生,我們平安無事。
臨行前,我帶葉丹青去了我在深圳的大學。食堂的飯菜一如既往地難吃,葉丹青卻覺得還不錯。
我騎着小電驢載她在校園裡逛,像一對年輕的情侶。她摟着我的腰,一路上都在笑。
現在的她沒有惱人的工作,也無須再嗅人際的風向變化,快樂得很純粹。有一瞬間我想,如果我們能放下……
但我知道,我們不是放得下的人。放不下,所以隻能端起來。
一個清晨,我們離開公寓,踏上了去往印度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