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簡儀奚,歸去來前去拜見大相師。
大相師常年在摘星閣中閉門不出。摘星閣是王都最高的建築,取自“手可摘星辰”之意。站在摘星閣頂樓,天上的星星似乎當真觸手可及。
雖住在摘星閣,但若想拜見大相師卻不是件易事。
他的居所布置了陣法,不得邀請之人,哪怕圍着摘星閣打轉,都找不到地方。
歸去來知道,大相師的居所在進門之後的水池下。
摘星閣的一樓挖了個巨大的水池,藍色的水蕩漾出瑩瑩的光。過道貼着牆,進入的人通過不甚寬敞的過道,走向水池中央的樓階,再層層往上。
大相師的住所,就在水池下。
歸去來走到池邊,一躍而下。池水中未出現一點水花,水面無波,風平浪靜,仿佛不曾出現過一個人。
幽藍的水下,他睜開眼睛。果不其然,頭頂逐漸覆蓋過來大片的陰影。
這是大相師用來鎮守家門的守護獸——藍水鲨。
藍色的皮膚幾乎和池水融為一體,唯能從它身體裡細微的血管中感受到血液的流動,看到背後正虎視眈眈着個龐然大物。
他看見藍水鲨長大了嘴巴,毫不猶豫的沖了進去。
地面的池水的第一層掩護,水池裡的藍水鲨的第二層掩護。
沒人會好端端的跳下水,就算不慎墜落,也墜不到陣眼處,無法進入第二層。
到了第二層,看見藍水鲨,身體會不由自主的産生毛骨悚然的感覺,遑論徑直跳到藍水鲨的口中這種自盡的舉動。
大相師隐居避世,不願别人上門打擾,這才設下此等隐匿的陣法。
知道真相的高門顯貴不願意纡尊降貴,以這樣難受的法子尋他。認真想要尋他的人,不得其法。是以大相師谪居多年,來去唯歸去來一個弟子爾。
若非帝王相邀,絕不出山。
再次見到師傅,歸去來并未有任何喜悅、激動,或是其他跌宕的情緒起伏。因為他和大相師一樣,都是冷靜自持的人。世上的一切對他們而言是平的,任爾風吹雨打,吾自巍然不動。
大相師背對着他,面前是一副圖景,折射出人間畫卷。
水鏡照人間,他便是在此,看世間紛紛擾擾,如天神般俯瞰天下。
“來了。”連頭都沒回,隻淡淡的說了一句。
歸去來點頭,沒有言語,他知道,師傅能感知到他的情緒。
大相師聲音柔軟,很平和的安撫人心的感覺。
“我看到你的故事了。”
“師傅不願罵我?”歸去來問。
大相師答,“為何要罵?一葉障目之人或許對爾諸多偏見,吾見識了全局,何來不滿與謾罵?就算不知,亦是爾的人生,與吾無關。”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歸去來。”
歸去來緊緊地站在他身後良久,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個字。他閉上眼睛,思考往日種種,而大相師依然淡漠的看着水鏡裡的人間。
不分晝夜的日複一日,大相師都靠這樣消磨時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歸去來端正的行了一禮,離開大相師的居所。
與歸去來的豁達超脫不同,此時遠在臨江的言無計再次陷入深深的夢魇中。
他沒有大相師做師傅,能無限包容。所有的苦澀唯有自己在漫漫長夜中舔舐消化。
又夢到了幼年時代。
每逢深夜,孤獨感會像經年的苦酒,酸澀的濃烈。
白日裡,他是隻獨狼,夜間,忽然又變作形單影隻的可憐蟲。
他也曾想過給自己娶妻納妾,如此,在寂寥的夜裡能有人長伴左右。
每次念頭剛一升起,立刻就被否決。
他是一個無法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枕邊之人。納妾納色,隻貪顔色他也不敢。
都說人最安逸,最無防備之時就是睡覺的時候,常年的警惕和危機感讓他不放心一個全然陌生的人躺在身邊。
他想,以他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個性,隻怕睡到深夜,他因恐懼而無法入睡時,可能會為了想要個安穩覺,一劍殺死身邊躺着的女人。
娶妻更是不敢。
想過無數種可能,妻子如同遙遠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