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到一個真心待他,能牽動他心弦的人。隻可惜他的心冷的像石頭一樣,還厚厚的裹了一層層的繭子,誰都破不開。
不安全感一直牢牢籠罩着言無計,從幼時開始,患得患失成了他活着必不可缺的一環。
滿頭大汗睜開眼睛,借着月光,打量這間屬于縣令的房子,他想,時間,當真叫人捉摸不透。
二十年前坐在竈台前石頭上砍柴燒火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二十年後,他會擁有一間大大的屋子,丫鬟小厮一應俱全,更是成了一縣之長。
今日的他躺在這裡,五十年後,他又該去何處?
或許早已死了罷。一抔黃土留在人間。
生存與死亡的話題很嚴肅,以他孤獨的個性,五十年後哪怕沒死,也是個孤家寡人。
别人膝下環繞子孫,他也許會一盞孤燈到天明。
那時又當如何啊?言無計想的很認真。
也不知官到底還有沒有得做?要是沒得做官,變作個貧困交加的老者,守着病痛,苦苦熬着。年邁昏聩的雙眼早已看不見,在無盡的暗夜裡抓瞎摸索。他感受不到世間顔色,不知美醜,再也不會對任何産生興趣,因為看不見。言無計思考過很多殘缺,細想之下,唯有眼盲一事無法妥協。
眼中若隻剩黑暗,何以繼續留在人間?磕磕絆絆的走着,分不清前後左右,看不到身邊的人。他想,若真老到了那一天,不若自盡罷了。
樂于孤身一人的人,也會害怕晚年的困苦。歸根結底,是自己不夠強大了。言無計迄今為止不到三十年的人生裡,拼盡全力的一路沖過來。等到再也拼殺不動的那日,他該怎麼辦?
路蘊帶他出命書,可他忽然間想要一場被安排的妥當的命運軌迹。
思來想去,再也無法入睡,反而出了一身冷汗,吓的不行。
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安穩的把一輩子熬過去?
汲汲營營的鑽研忽然不知道為何。曾幾何時,他最擔心的事情是當天的飽飯,為了能吃飽,什麼事情都願意幹。哪怕被人踩在腳下,也沒關系。
等到如今,生存的意念沒有消退,反而越發強烈起來。
他和歸去來不一樣,歸去來不在乎生死,可他很在乎,太在乎了。
歸去來不在乎是因為他出身氏族,隻要他活着,一定能夠好好活着。
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好好活着的人是不會怕死的,隻有他這種,不知道明天會活成什麼樣的人,才會畏懼死亡。
随着時間推移,年歲見長,越發畏懼。
他怕死,更怕熬着等死的那些日子。
到底該怎麼做?
他可以給自己攢一個好名聲。
這樣,一旦将來他過的不如意,便會有人為他抱不平,不至于悄無聲息的死去。
不對,他沒有名聲能攢了,百姓被他得罪了個遍,從來嘴上不肯饒人的他,要攢好名聲,須得會說好話。
好話,他說不出口。
他習慣諷刺,開口嘲諷。
想到這裡,心底湧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索性擺爛,清點窗前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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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離開摘星閣後,徑直回了家裡。
下人告訴他,柔娘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關了好幾日。
他沒直接去問柔娘,先問了王都中最近都在傳些什麼。
柔娘的心結是何物他知曉,與其問本人,一遍遍把傷口挖出來撒鹽,他更喜歡從别人口中猜出事情經過。
反正他猜的總是不錯。
他可憐柔娘,覺得有趣的同時,又覺得荒唐可笑。
憐她一輩子不得安穩,處處被人嫌棄,死了都還被人算計,可悲可歎,一生曲折坎坷。
有趣與可笑之處在于,明明已經是做了女鬼,失去肉身,卻依然帶着少女的天真和夢幻。她出身于最世俗最難堪的地方,沒能練就一副七竅玲珑心,倒是總有些不切實際的夢。
要人嫉妒豔羨她,因别人的指摘自卑難過,當個厲鬼還要小心翼翼看人臉色,何必如此?世上還有比永世不得超生更糟糕的情況嗎?
他理解柔娘,正是因為過分理解,能感同身受,才更覺得她可憐。
所謂恨鐵不成鋼都不能對她起作用,言辭太過激烈,她無法承受。
深吸幾口氣,長歎一聲,繞過端木府的走廊,回到他的院子裡,思索要如何開導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