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蘊想，這個妖老鬼，内心莫非住了個小姑娘？

樹幹上的大門被打開，從裡頭走出來一個笑的滿臉褶子的中年書生，明明該是儒雅的樣貌，路蘊愣是從裡頭讀出了一點微妙的猥瑣。

老鼠妖驚呼，“妖老鬼又變臉了？！”

“又？”路蘊看她，問道。

老鼠妖說，“早就聽說妖老鬼樣貌不定，現在看，傳說是真的。也不知道他究竟長的什麼模樣，上次我見他，他還是個背都直不起來的老頭子。”

如果是簡單的易容術，在妖怪面前是隐藏不了的。妖老鬼常年待在鬼市裡，無人知曉其真正的模樣，果然神秘。

路蘊說，“也許是妖老鬼的下人……”

老鼠妖說的肯定，“不會的！大家都知道，妖老鬼一個人住。這些大妖怪讨厭和其他妖怪待在一起，一向獨來獨往。老書生就是妖老鬼！”

門前立了一把栅欄，妖老鬼手撐在栅欄上，半彎着身子，沖她們笑，“早算到了今天有客人來，等你們好久啦。”

說完，大開身後的屋門，做出邀請的姿勢。

妖老鬼的屋子比路蘊想象的要溫馨許多，不像是個妖怪的居所，處處透着一股質樸的生活氣息。

但屋子一角擺放了個大大的櫃台，櫃台上全是青色的琉璃罐。

路蘊隻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與她無關，便不探人究竟。

知道的越少，越容易和人打交道。

隻見妖老鬼殷勤地給她們搬來椅子，居然還是南瓜做的小闆凳，底下撐着矮矮的綠色的支柱，上面一個圓墩墩可愛的大南瓜。

“請坐，不要客氣。”

妖老鬼也給自己搬了把椅子。

他的椅子是朵半開的花，垂下來一朵花瓣當座椅，其他立着的花瓣是靠背。

路蘊臉上閃過一絲古怪，這朵花……是嬌嫩的粉色。

妖老鬼的本體，不會真是個小姑娘吧？

沒注意到路蘊的眼神，妖老鬼一副悠哉的樣子，叫人一見，油然而生出羨慕的情緒。

妖老鬼興緻頗高的摸着他的椅子，自顧自說道，“早就算到你會過來，我可特意查了查你的事。”

“我的事？”路蘊心念一動。

妖老鬼點點頭，注意力還在他粉色的花椅上。

“是啊，”他忽然長歎一口氣，做出感慨萬分的神态，“你的事情啊，還真是……”

看起來好似無限歎息，可路蘊分明看見他的眼底平靜無波，隻是在故意逗弄，想要勾起她的心緒。

不過妖老鬼要失望了，因為她不會百感交集，更不會順着他的情緒往下走。

路蘊的無動于衷讓妖老鬼一梗，接而道，“你可知道，你的出現帶動了你現如今所在的世界裡所有人的命運？”

“海上一戰，元家無意中得到了幾張命書的拓本，得以窺見天命。正因看見輪回，元家一躍成為了當界的氏族大家。人心是貪婪的，有了一之後，就想要有二。他們想方設法要找到原本，三千世界，各有交集。命書不經意間洩露，牽動命線，然後，你被帶到了這方寰宇中。路蘊，冥冥中自有注定，海上那一戰不可避免，你會來到這裡，都是命。”

“三百年的争鬥，元家和路家因為一本命書，把這個界位搞的一塌糊塗。那裡本該是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地方，會有長達數百年的王朝。元家和路家插手，将朝廷和江湖的勢力分散，朝堂之外，是由他們兩家掌控的江湖，權勢滔天的家族，與朝廷分庭抗禮，帶給天下無數混亂與災難。”

“江南花錦城甜水街的路府，是你親自選的地方。從那裡開始，散播人間的惡。”

“路淩絕，書靈和你……”妖老鬼頓了頓，“路淩絕是個可憐人，你把他卷入了你和命書書靈的紛争裡……”

路蘊淡淡打斷了他的話，“路淩絕不是可憐人，或者說，無論如何，他的可憐都與我無關。他本是個朝不保夕的乞丐，遇見我，他擁有了和他的朝廷抗争的勢力，如何當的起可憐兩個字？要是沒遇見我，他早就一抔黃土死的肮髒。”

“至于我和書靈的紛争……若非他的貪婪，将我殺死，書靈根本不會脫離掌控，一切也都不會發生。我會早早尋到歸途，離開不屬于我的世界。”

“現在的他人不人鬼不鬼，和書靈交易之後又想脫離書靈的控制，這如何能夠？命書的書靈，除了路家人，誰能控制的了？他想要得到人間權貴，書靈要一個對他惟命是從的傀儡，二者一拍即合，路淩絕，可恨而不可憐。”

說到這裡，路蘊的臉上出現一點裂痕，帶了點怒意。

妖老鬼知道什麼她都不驚訝，隻是有一點，她需要搞清楚。

“你為什麼會知道異界的消息，還有，海上那一戰，你從哪裡聽說的？”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侍奉着一位神靈啊。”他眼中跳動着莫名的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角落的櫃台裡，是一排排青色的琉璃罐。

侍奉神靈，這種事情路蘊隻在傳說裡聽到過，直到她遇見了一位神靈。

“是她嗎？”路蘊問。

妖老鬼很坦然的點頭，“當然，人間隻在一位神在行走。”

原來如此，路蘊了然。

知道這點便已足夠，“告訴我吧，要如何才能找回丢失的神骨？”

妖老鬼說，“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路家主掌命運輪回，你的神骨裡，自然帶着輪回之力。要找到你的神骨，隻能去輪回裡找。”

“誰的輪回？”路蘊問。

妖老鬼回答，“萬千生靈的輪回。”

他憐憫的看了路蘊一眼，“你的命書被偷走，書靈也有了自主意識在和你對抗。到了這種時候，你隻能到輪回裡去流浪，将萬千輪回執念消散，在茫茫的輪回中尋找和命書抗衡的力量。”

“等到你重新擁有力量，才能感受到你那根神骨的存在。”

“萬千世界偶有重疊，你從異界而來，進入此界，又在此界時空輪回中流浪，對你來說，世界在不停的重疊繁複，我怕你承受不了。”

說到這裡，還好心給她解釋，“因為每次途徑的世界，都全然不同。經曆一段又一段别人的人生，人的一生，多少故事，無止境的進入之後，又猛然抽離。很多瘋子，都是這樣瘋的。”

路蘊泰然笑道，“我不怕，既然寫在命書裡，就能掌控在我手中。”

妖老鬼說，“現在你手上有三根命線吧？書靈擁有命書完整的力量，他也曾帶着路淩絕到輪回中去流浪。

隻不過路淩絕是個凡人，在流浪輪回中，他渾身皮肉消失，唯剩一副骨架不腐。

你有三根命線，這就是你的全部了。

用這三根命線，回溯輪回，牽動在流浪的執念，執念消失，你借用在輪回裡流浪的靈魂們的力量，就能找到你的神骨。”

“唯有同等的力量才能互相抗衡，所以你必須去輪回裡流浪。也許你找到的這些命線，有一兩根能夠進入命書，順着他們的軌迹抽絲剝繭，便可尋回你的神骨。”

“你可知我要去多久？”路蘊問。

妖老鬼答，“十二吧，天地以十二為一輪回，接近生養我們的天道的數……”他又有點不确定起來，改口道，“至少十二段輪回，如果你無法離開，也許會永遠在輪回裡流浪。你是路家人，血脈裡帶着輪回之力，被困在裡面也說不定。”

路蘊臉上并無絲毫畏懼，仿佛要奔赴的不過是一場尋常。

她好奇，“妖老鬼，萬千世界不過偶有重疊，你是如何穿梭的？”

妖老鬼嘿嘿一笑，“這個就是我的本事了，天道要在他的寰宇中留下不同的生靈，我命好，是他創造的能穿梭時空，探聽一切的靈物。”

“若非如此，怎能有機會和神明合作？”

“路蘊，希望未來還能有再見到你的時候。陰九家的故事，我總覺得路家這段，得由你寫下去。”他玩笑似的表情下，路蘊讀出了一絲認真。

許是他看見了什麼，知道點什麼，但是并不能宣之于口，隻能隐晦的提醒她。

路家的故事，已經到了要選擇一個人繼續寫下去的絕境了。

一路盛極，千年後得見衰敗。

“多謝。”路蘊最後對妖老鬼說了兩個字。

三根命線纏繞住路蘊，金色的光芒包裹住她，将她帶離妖老鬼的居所，她進入了混沌中，無數光影閃過。

直到一刻，她掉進了其中一道光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