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刑趕到時,公冶平正在問骷髅,“天師,敢問您的道号是?”
他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他。畢竟修道修的隻剩一具骷髅架子,說内裡沒點故事,誰能信?
骷髅倒是大方,“我做骷髅好多年了,道号不必在意,你們喚我骷髅天師便可。”
骷髅天師……還真是随性。
“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我自會去會一會渾天城的妖主。”
守刑請他一叙,骷髅天師欣然而往。
天幕下,雨水順着亭子四角流下,大雨覆蓋,整個亭子仿佛被水幕包裹,徹底隔絕内外的世界。
守刑神色複雜的看着面前的骷髅,晦澀道,“天師,你是鬼族入道……”
上蒼如此不公,妖鬼入道尚且能得九重,他堂堂人族,卻徘徊六重無法精進。
骷髅扯了扯下颚,“當然不是,我是人族入道。隻不過在上一次天罰中,被徹底毀滅肉身,唯剩一具骨架。”
“天罰?”守刑低頭沉思,喃喃道。
骷髅天師說,“不錯,天師府好似不被這方天地所容,便會降下天罰。”
守刑一驚,“不被天地所容?”
骷髅靈活的轉了轉他的腦袋,點頭道,“雖說修士本就是與天地争鋒,尋求一線生機。但修至天師府,我們得到的天罰卻極為反常。與其說是天道的曆練,倒不如是抹殺,不顧一切的要将我們盡數毀滅。”
“上次天罰,我隻剩下了這些。”骷髅把自己的身體展示給守刑看。
守刑神色一凜,鄭重問道,“前輩,我知您是九重,我已徘徊六重許久,終不得突破其法,故而求問。”
骷髅心頭歎息,本想用他殘破的身軀吓退守刑,沒想到他如此固執。
守刑道,“修士本就被天道不喜,誰會願意有人相與争道?哪怕天罰再嚴重,我也想到天師府去看一看。那裡是無數修士追求向往之地,如果我見到了您,豈不是天道獨獨賜給我的機緣?”
骷髅道,“你已經到天師府了。”
守刑一頓,不解其意。
骷髅說,“如今天師府隻有我一人,我見到了我,便遇見天師府。”
“隻您一人?!”守刑驚駭。
骷髅說,“世人總在憧憬天師府的繁榮,可天師府如今僅剩我一人罷了。上一次天罰中,所有天師難敵天罰之重,盡數隕落,唯我,還拖着一副殘破的身軀骨架,在人世間苟延殘喘。”
“修士,修道,如此漫長的道路,我用這具骨架,尋找不知在何處的機緣。”
“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點,我就找到了。熬走所有夥伴,隻剩我一人,自二十年前,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最後那一步的機緣,将在這十年間。我拼命推衍,算出最後一線天機與公冶平有一縷交接之處,故而尋來。”
守刑聽骷髅的話,心下震動。
大道竟如此艱難。本以為到了天師府,一切将會順理成章,誰知連天師府都僅剩一人爾。
他天資卓越,順風順水成為六重天師,得天下敬仰。可七重之上的天師府,被天罰斬殺殆盡。既如此,他在追尋的又是什麼道?一條必死之路麼?
骷髅看出守刑心神不穩,“你的道,其他人都幫不了,唯有你能去尋。接下來走什麼道,全看你自己。停在六重,此生你會有悠長的壽命,同時一生榮華富貴,凡人窮盡畢生追求的一切你都能唾手可得。可一旦上了七重,便是與天相争的生死一線。迄今為止,我是最好的結局。”
失去肉身,如鬼魅般行走人間,就是天師府内的最好結局嗎?
他所求的大道,難道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不,守刑又看了骷髅一眼,修道本就九死一生,若到天師府便能安穩,豈非太過輕而易舉?正是骷髅天師如此,才更該堅定他的道心。
大道為修者留下一線生機,骷髅天師在他眼中,便是抓住一線機遇之人。
或許……守刑心中升起一個古怪的想法。
若有人能成大道,就該是面前這具沒有人樣的骷髅。
他堅定道,“我該如何找到天師府?”
骷髅贊賞他的果斷,又可惜與恐懼天道未來可能對他進行的抹殺。空洞的眼中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你高高在上的悲憫人間,如何能找到天師府?天師府在每個人的心中,要找到他,不如問問你的心。”
當年,他們問過了心,堅定了心,本以為終得大道門檻,卻被天道不容。
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