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是聽到當鋪老闆和人吵架的聲音，才讓莊齋安心下來。

佘老闆的聲音，很像當時的牢頭。

他決定在十二縣住下。

街面上家家戶戶都認識，幾位老闆不時和路人打招呼。

鐵匠看見一山羊胡子男人路過，背上背着個竹筐，裡頭裝了一把野草。

鐵匠笑道，“老楊，最近手頭這麼緊？砍草都得親自上山了。”

老楊停下腳步，笑答，“店裡沒啥事，都交給夥計辦，我這不是閑着也是閑着，上山幹點活，也給店裡省下點柴火錢。别看這草長的難看，燒起來可旺了。”

他走過莊齋身邊時，一聲聲凄厲的哭喊傳入莊齋耳中。

“别殺我，我再也不敢了。”

“大人饒命啊，我再不敢了。”

“我不殺人了，别燒了我，我不進竈膛。大人，我什麼都肯幹，饒命啊大人……”

筐子裡的野草在求饒，它們正是半山茶亭吃人的妖怪。

這一刻，紛雜的思緒湧入莊齋腦海中。

再看鐵匠打鐵的動作，他的身後，仿佛出現一道雄壯的虛影，與他的本體不時結合，凝神細看，轉瞬消失。

奇奇怪怪的食肆和雜貨鋪，與牢頭聲音一樣的當鋪老闆，還有背着一筐子妖怪的山羊胡子……

十二縣，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

“剛才走過的是誰？”

“老楊客棧的老楊呗，你要住店不？晚上要是想住店，可以去他家，他家别的不說，菜煮的倒是不錯，廚子手藝還行。”

住進老楊客棧的晚上，莊齋清楚聽見竈膛裡傳來痛苦的哀嚎聲，那是被烈火焚燒的妖怪們在掙紮，嘶吼。

沒錯，就是這裡！

莊齋長呼一口氣，也許這之後，他能夠永遠擺脫幹屍老頭。

一世榮華富貴是假的，代價太大，要他一輩子半人半鬼的活下去，這樣的富貴他不要。

“咚咚”

“咚咚”

“咚咚”

人皮鼓，人皮鼓的聲音又出現了！

幹屍老頭在召喚他！

伴随着鼓聲一同出現的，還有敲門聲，“客官，吃飯了。”

“不用，我不吃飯。”他吓得滿頭大汗。

敲門聲停止，“那行，有事您招呼一聲。”

腳步聲遠去，一同遠去的，還有店裡夥計們的談笑聲。

“侯捕快今晚又有的忙了吧，山裡動靜真大啊。”

“那可不是，十二縣附近的山頭都劃給他管了，差事辦不好，胡大力非得活活撕了他不可……”

莊齋腦子一片混沌，人皮鼓聲敲打的他腦袋嗡嗡作響，心髒也随着鼓聲一下一下，跳動越發劇烈。

不，他得離開這裡，去找幹屍老頭。

如果他不出現，幹屍老頭會一直敲下去，他的血脈，他的心髒，會随着越來越快的鼓聲，跳動的更加迅猛，直到膨脹炸裂，将一身骨血歸還。

他要走了。

不！

他不能走！不能再聽幹屍老頭的召喚！

他不想殺人，不想吃人，更不想剝下人皮，一層一層穿在身上！他永遠忘不了在墳地裡幹的事，永遠忘不了！

一具具腐爛的屍體被起出，幹屍老頭指揮他将人皮一層層剝下，獰笑聲似乎還在耳畔。

“老頭子我答應你的要求，不殺人。看，這不都是死人嘛，惡心雖然惡心了點，但起碼沒殺人不是？你看看，你自己求的，怎麼看着這麼難受？這不是你求的嗎？”

“你求我帶你出來，又心不甘情不願；求我讓你發财，又不肯付出代價；求我不要殺人，又不肯彌補。小夥子啊，世上哪有什麼好事你都能全占的道理？想要得到，首先得付出不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啊，現在的年輕人，都等着吃白食。”

莊齋眼角流出血淚，七竅流血，痛苦的在地上翻滾。

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别去！

要不然還是去吧？

管他死的是誰，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要緊。

不過是殺人而已，他可以的……

去吧？

去吧。

去吧！

人皮鼓每一次敲響，都是幹屍老頭脫下他的一層人皮，脫下一層，就要加上好幾層。

從罪城離開時，幹屍老頭還隻有一層薄不可見的皮膚，等到他這次逃跑，幹屍老頭的身體，看着已經像是個正常瘦弱的老人。

幹屍老頭已經鼓起來了。

他不能在作孽了，不能了。對，不能走，他留在客棧，等老楊出去解決幹屍老頭。他能收妖，肯定也能聽得見鼓聲，聽到鼓聲，他會去解決幹屍老頭的。

他會的。

莊齋連鬥篷都沒披，徑直沖出客棧，朝林子裡去了。

他離開之後，佘有财從客棧後院裡走了出來，“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