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二縣經過的一路,都是對江忌漁的沖擊,在提醒他的過往如何荒謬。
人、妖、鬼,并不總是争鬥不休,他們也可以混居,可以和諧相處。他們不争鋒相對,也不互相屠戮。
人和妖,可以共存嗎?
承認妖怪和人一樣,是對過去的他的否定。
一旦認可,他腦海中時時刻刻都會浮現出一個問題:
他是否殺過,善良的妖、能和人族和諧共處的妖?
如果他殺過呢?
也許殺的隻是一個小妖怪,普普通通,像人一樣出門遛彎的時候,就被他這個天師,堪稱為歹徒的人,殺死了。
啊!!
江忌漁捂住腦袋,大口大口喘着氣,有什麼攥住了他的心,讓他無法呼吸。
他趔趄後退幾步,在街邊找了個位置靠下去,陽光正好,卻照的他差點暈厥。
他也要成為見不得光的人了嗎?
他曾滿心歡喜的看衆生熙熙攘攘,這一次,看見的依然是衆生,隻不過他們啊,都是妖怪。
說話聲清晰無比的落入他的耳朵裡,這一刻,十二縣皆妖在他腦海中有了具象化的體現。
離他不遠處的乞丐是妖。
“今天又沒讨到銅闆,得找機會去罪城挖點銀子蓋房子。”
“你不是自願當乞丐的嗎?還在土地神那裡報備過了。你不當乞丐,得看看誰和你換換。”
“也不能老是我當乞丐呀?天天睡大街,煩妖得很。”
“不行不行,最近縣裡來了一群人,你還得當一段時間乞丐,不然會被那群人發現。”
“那我尋個早晨,趁着無人在意的時候死在街上,然後重新給自己捏一張臉,華麗回歸。”
“……”
對面那對母子是妖怪。
“看看你不好好讀書,将來指不定哪天把自己折騰到罪城裡去了。天天挖礦,累死你活該!”
“人族也有不好好讀書的,也沒見不識字的人都被流放啊。”
“你還敢頂嘴是不是?打算在十二縣呆一輩子不出去了?不好好上學,将來混迹人間也是個文盲,天天被人間狗老闆壓榨,把你當騾馬使。”母親指着半大小子的腦袋,狠狠的,一下一下戳過去。
這樣大的力氣,如果是凡人,腦門早就被戳穿了。
可惜他從前竟然沒發生這些怪異之處。
母親還在罵孩子,“别給我丢了妖族的臉,妖生來就比人多點天賦神通,你要是連讀書都讀不過凡人,找根繩子吊死自己算了……”
江忌漁搖搖頭,繼續往前,看來無論是人還是妖,都難逃讀書的宿命。
他遇見了兩夫妻,這兩口子也是妖怪。
“家裡錢好好的不見了,是不是你拿去補貼外頭的小妖精了?”
“外頭哪有小妖精,胡說八道什麼?”
“别當我不知道,你早就和一個兔子精好上了,嫌棄老娘是隻狗熊,喜歡兔子精小巧玲珑,溫婉柔順!我告訴你,再敢去,老娘扒了她的皮,炖了她的肉,給自己加一碗下酒菜!也扒了你的皮,做一件熊皮大襖過冬!”
娘子一拳頭下去,石頭碎成齑粉,熊掌若隐若現。
粉塵被風吹到江忌漁的臉上,他加快速度走過去。
街面上左邊的小攤販是妖怪,右邊的也是。
他看見一雙鳥的爪子站在地上,還看見一根轉瞬消失的毒牙。
“蛇皮,哎,正宗的蛇皮,用來做鞋子正好,冬暖夏涼……”
“你天天賣假皮子,全縣都知道,今天又沒外來人,叫賣的這麼起勁作甚?縣裡人誰要你蛻下來的皮?”
江忌漁在那裡停了一會兒,想看看毒蛇是否會當場給那人一口。
沒有咬人,隻是翻了個白眼,繼續賣假貨去了。
他回到雜貨鋪的時候,路蘊搬了把小椅子躺在門口。
“聽到了?看到了?”她半眯着眼睛,扇子擋在頭頂,遮太陽。
江忌漁筋疲力盡,有很多話想說,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他頹然道,“是,他們全是妖怪,十二縣我沒看見人。十二縣,真的有人居住嗎?”
路蘊說,“有啊,從罪城來的,都是人。罪城裡的流放犯,好多都會來十二縣找活幹,掙點銀子,順便買生活物資。罪城除了礦,什麼都沒有。犯人們的吃喝拉撒,都靠十二縣了。背後的罪城,前半部分是流放犯,後半部分是犯事的妖鬼。”
“世上也有囚禁妖鬼之處?”江忌漁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