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人犯錯被流放到罪城,妖鬼犯罪,也被流放到罪城。陰陽兩面,一面是贖罪的人,一面是贖罪的妖鬼。”路蘊往椅子下滋溜了一點,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
她說,“哪怕世間沒有天師,妖鬼自有其審判規則。其實罪城的陰面,也有犯下大罪孽的天師存在。所有犯罪的非人,都在罪城的陰面。你要是想看,可以求一求佘有财,讓他帶你進去。”
佘有财?
“當鋪老闆?”江忌漁順勢朝對面看過去。
他和當鋪老闆沒有太多交集,但因為屠青的緣故,江忌漁知道沒辦法忽視這個人。
和屠青關系好的,除了路蘊,還有對面的當鋪老闆。
甚至和當鋪老闆的關系可能要更好一些,畢竟屠青來雜貨鋪自帶瓜子,去當鋪,順酒順水果有時還順點下酒菜。
“他是牢頭。”路蘊淡淡道。
“牢頭?!”江忌漁驚呼出聲。
對面那個看起來總是一臉壞笑準備坑人的當鋪掌櫃的,居然是看守妖鬼的牢頭?
他覺得自己陷進了一團迷霧中,十二縣的每個人,表面上是一個身份,背地裡還藏了另一個身份。
“屠青不會也是某位擔任要職的妖怪嗎?”江忌漁頗為無奈,如果這位天天嗑瓜子的閑漢實際上都是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還真是讓人……想不到。
路蘊哈哈一笑,“他不是妖怪。”
他不是妖怪,這條街上也沒有其他人,那他是……
答案呼之欲出。
“他算是神。”
屠青竟然是神靈!
“他是掌管什麼的神明?”江忌漁脫口而出。
路蘊把手枕在腦後,“掌管什麼?倒是沒管事,不過這個界位能存在,他功不可沒。”
十二生辰府依賴十二生辰之力存在,缺一不可,她也不算說假話。
“對了,我的鬼神文就是他教的。”
“所以你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他在十二縣住了這麼久,但好像他隻住在了十二縣的表層,路蘊對十二縣知根知底,那麼十二縣,必然也知曉她的底細。
路蘊道,“當然,我給人改命又沒避開他們,他們怎會不知曉?”
“他們與人和諧相處,難道也贊同鲛女王殺人?”話題又被轉回來了。
這件事繞不過去了。
路蘊長歎一口氣,“那個男人本不會存在,第一世,是鲛女王獻出了一滴她的心頭血,延續了男人的生命。接下去的每一世,都靠鲛女王的心頭血才得以延續。與其說那是一個活人,倒不如說是鲛女王的心頭血凝聚成的一個虛假的肉身。”
“你何必對一個化外之身如此耿耿于懷?每個界位都有它運行的規律,既然鲛女王取回心頭血被允許存在,說明她是合規矩的。要是濫殺無辜,早被扔到罪城裡挖礦去了,還能繼續做她的海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日子過的很平靜。
也許是路蘊給妖怪們通了氣,十二縣的妖鬼們在江忌漁身邊越發不愛掩飾。
這時,他才算是看見了十二縣真正的模樣。
比如他上山砍柴時偶遇捕快侯九,然後看見侯九拉一根藤蔓,在懸崖峭壁間身姿靈活的晃蕩幾個來回,臨走前,還送了他幾顆長在懸崖中間的很甜的野果。
再比如,某個雨天,他看見佘老闆光腳泡在雨水中,一雙腿逐漸化作一條漆黑透亮的蛇尾……
這裡很好,但也許,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
臨别前,他還問了路蘊,“十二縣會一直保持原狀嗎?”
路蘊也不知,不過屠青給了他答案,“會吧,不過,要是支撐界位的力量消失,十二縣也會消失。在此之前,十二縣大抵是不會有多大變化的。”
“還是那批原住民,每條街道上的鋪子也不會變。隻不過你下次過來,不知道還能不能遇見我們。十二縣快到換地方的時間了,說不定哪天你又跑到某個天涯海角,正好再遇見搬家的十二縣。”
“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好妖怪,”江忌漁背上他的縛妖索,“人間,總還需要我這樣的天師。”
他見過了一群認真生活的妖怪,現在,要離開去面對那些以人為食,嗜血好殺的妖怪了。
十二縣是一方世外桃源,這裡于外面的人間而言,是虛假。他從不曾抱有隐居避世的想法,十二縣自然留不住他。
習慣風霜與黑暗,他願意給人間蹚出一條光明大道。
他曾到過一條河,河裡的魚妖長着人的牙齒和人的面容,那些都是依靠吃人修煉的妖物。
他要去誅妖。
聽過百姓的哀嚎聲,那些聲音時不時的,便會出現在他耳畔,仿佛一道無法拒絕的召喚,讓他追随着聲音的來處,一路前行。
人間需要一位不盲目斬妖除魔的天師,願意和善良的妖鬼一條生路。
該殺的不是妖鬼,而是世間的惡。
“你會成為一位很好的天師。”這是路蘊最後和他說的話,此後,他再未見過路蘊,也再不曾找到前往十二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