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林裡不僅有死魂，還有路家的先祖，它們才是真正的書靈。岑大的肉身和魂魄，不過是逃避天道探查的掩飾。

“可是為什麼？”

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要和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進行交換。

遙遠的聲音回複她，“我們需要一個活人作為書靈，看守死魂林，才能躲避雷滅。隻有死人的地方是冥府，天道不會允許有第二個冥府存在，但我們需要建立第二個冥府，這樣，才能得到與天道抗衡的力量。”

路蘊不解，“與天道抗衡的力量？我們已經有神骨了……”

回答她的聲音瞬間激動起來，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因為我們都被騙了！”

“封神啊，你以為封的是誰？！誰都沒能躲過那場封神之戰，神魔避退人間，陰九家藏匿。可我們根本沒有躲過！陰九家，早就被封印在家族代代傳承的血脈裡。我們是人間活着的神靈，卻沒有長生不死的能力。我們苟活在人間，依然要在無限的輪回中循環，永遠登不上極樂之地。飛升的道路，徹底斬斷了啊！”這個聲音，在絕望的哀嚎，字字泣血。

“我們成了天道最忠誠的奴仆，替他看守人間秩序！一半的血脈封印在所謂的九家之力中，另一半的血脈，永遠轉世投胎在陰九家裡。我們是困獸，被困死在天道賜福于我們的天賦神通裡！那一戰後，陰九家的人，永遠隻能出生在九家之中。一旦天崩地陷，飛升的神靈無法對人間施以援手，我們，将會是填補天地裂縫的人！賜給你神的力量，終究，要讓你成為真正福澤衆生的神。屆時，是真正的身死魂消，湮滅于天地間。”

它們覺得無比可笑，“我們不是被偏愛的人，貪婪者從不是被天道偏愛的對象。

陰九家一直沉溺在被天道偏愛的欺騙裡，可笑啊。

天道最愛的，是他親手細細雕琢出來的人族。封神之前，人族被所有種族當做奴隸役使，正因如此，才有了那場戰争。殺光他能殺的所有對人族不友善的，把殺不了的封神，再劃出萬千世界，讓人族繁衍昌盛。如此明目張膽的偏愛，你們卻還傻乎乎的相信天道的謊言。

當初役使人族的種族裡，陰九家亦是其中之一。

把我們留在人間，是為了讓人族能躲過最後的天地浩劫。浩劫之後，陰九家會以身修複天地徹底消失，這片土地上，人，将是唯一的主宰。天道布局數萬年，終得償所願。可笑你們這群蠢貨，不過千年光陰，便将自己與人族同化。

如此愚蠢之人，竟是我路家的人！”

不對，它說的不對。

路蘊：“我們并不是沒有機會，隻要願意，我們也可以成為一個普通人，死後取出神骨，我們再不會入陰九家。”

“沒有人能夠拒絕神力的誘惑，誰都無法拒絕。”那個聲音大聲反駁。

路蘊想，她可以。

十二生辰府内，她帶出一根金色的鳳凰毛，金色的翎羽點亮黑暗的死魂林，一棵棵魂樹拔地而起，複做鬼影。

借用鳳凰的力量，她以血寫出“輪回”二字，借天地神力。

若上蒼不願世間存在這樣一處晦暗之地，他便會同意這一場聲勢浩大的輪回。

“我以我血祭輪回，啟幽冥之路。”

死魂步入輪回路的時候，路家先祖的靈魂試圖攔住它們，路蘊在十二生辰府重塑的身軀獻祭給輪回之路，這一次，她将神骨融進命書裡，命書化作她新的身軀。

新開的輪回渡口可以帶走死魂林的其他靈魂，卻無法帶走路家的靈魂。路家的宿命是路家的詛咒，她送不走路家人。

命書停在了死魂林，無數命線四散，揮灑向無盡的暗夜中，星星點點，帶來微暗火光。

路蘊的身體也停在這裡，她會成為新的守靈之魂。

曾經死去的路家先祖的魂魄朝她張牙舞爪的撲過來，不滿她所做的一切，想和她同歸于盡。路蘊點燃金色的命線，與它們灰暗的命線交織，争鬥。

直到最後一個靈魂離開，死魂林再次關閉。

看着遺留在此瘋狂的靈魂們，路蘊抓緊手中的命線，她想，她一定會赢。

尾聲：

甘泉巷新開了一家算命館，裡頭的先生是位姑娘。

起初，人們對這姑娘印象不好，畢竟算命的都是瞎子，而且須得是年紀一大把的老爺爺。她目光清亮，十分年輕，模樣還俊俏，一看就和騙子挂上鈎。

不過，這個印象很快被打破，因為她免費幫林奶奶找回了遺失十天的老母雞，還準确算到了葛秀才這一次科考的名次。于是，左鄰右舍們哪怕舍不得花五兩銀子為自己算命，還是很願意接受有位神算子住在身邊。

他們習慣這位姑娘搬把小椅坐在門前，靜靜地看天看地看人。她說，觀測人間，是算命的必經之路。鄰裡深以為然，每次見她坐門口發呆，皆肅然起敬。

這些話當然是路蘊瞎說的。

她赢了死魂林裡所有的魂魄，代價則是成為鎮壓死魂林的祭品。

命書與她，永遠停留在死魂林，她不時需要回去清掃裡面的怨氣，讓死去的路家的先祖們恢複神智，不被執念困住。好在，總算能偶爾離開死魂林。

路蘊喘了一口氣，藍天低垂，白雲大朵大朵的飄在天際，像棉花糖一樣，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這樣就可以，她的生命裡，不隻有黑色和金色，偶爾，也能出現其他色彩。

今日是女帝繼位後巡街的大日子，大人小孩都穿了嶄新的衣裳，他們着急忙慌地往主街道去。

熱鬧了一整天，夜裡，還有煙火看。

與路蘊交好的孩童跑過她家門口時，見她還坐在門口，興奮的和她分享了今天他看到君王的場面，手舞足蹈，興緻高昂。他還把心愛的小燈籠給路蘊看，燈籠上有北宮氏的圖騰——一位人身蛇象的女子。

路蘊微微一笑，朝他招招手，問他，“你今天想聽故事嗎？”

孩子聽到，坐到她身邊，高興道，“好呀，你今天給我講什麼故事？”

“就講你這個燈籠的故事，你一定不知道為什麼北宮氏的圖騰長這樣吧？”

孩子拍手叫好，“好啊好啊，今天就說這個。”

“話說當年，王城内有一隻白骨大軍……”

溫柔的女聲随風吹到更遠的地方，身邊的孩童捧着臉專注聽着，頭頂的天上綻開璀璨煙火，一切都落到人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