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虎頭蛇尾的鬧劇結束，宋明韻坐在椅子上，手裡還端着時代感滿滿的陶瓷杯。
她短暫地晃了一下神。
她剛來的時候，幾位公安來通知王禮殉職的消息。宋明韻的婆婆趙舒當場就暈了過去，兩個小孩還小，對去世其實不理解，但婆婆哭，倆小的就也跟着哭。
這之後，就是忙王禮的身後事兒。婆婆做事利落，可她不擔事兒。
王禮同事朋友，鄰居，她爸媽跟哥……得虧很多人幫忙。
零零散散，穿過來有十天了，未來怎麼着，宋明韻隐約地有個想法，不真切。這個遍地是風口的時代，說不想做點什麼那是假的。
宋明韻聽到掀門簾的動靜，擡頭去看，是趙舒——記憶裡挺精神一老太太，頭發總是一根不落的全都梳上去，衣服總是平平展展，一看就是熨過的，顯得人利落得很。
現在宋明韻看到的趙舒，兩鬓摻了白發，其實才四十出頭。可早逝的丈夫、相依為命很多年突然沒了的兒子，仿若吸走了她的精氣神，臉上不見笑，表情死寂。
宋明韻突然就不知道說什麼，從椅子上站起來，幹巴巴喊了聲媽。
趙舒的聲音不大，還略帶沙啞，“哎，明韻啊，飯熟了，我去旁邊瞧瞧，把兩個小的帶回來”。
宋明韻搶先一步有了動作，後退時不小心碰到椅子，掩飾般地笑笑，“媽，我去吧。順帶給錢嬸家拿點兒核桃，他們今天……”。
她沒說下去，說到核桃，自覺失言。
記憶裡，那袋核桃是王禮帶回來的。
她擡頭，果然看到老太太又紅了眼眶。
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宋明韻出了堂屋左拐，去了廚屋。
天色漸黑，廚屋的門是串上的，咔哒一聲，她用力向前一推。
這門沒人的時候都是關上的，防人，也防貓狗。
宋明韻來到老式櫥櫃前，黑色的銅把手，前些年刷了漆，如今表面還能看到櫃子的木質紋理。
她取下來一個布袋。
趙舒性子軟，對兒媳婦算是好事，一進門，這家就是明韻當的。哪怕明韻也不是強硬的性格。
她用一個藍底的陶瓷碟裝的，裝的不算多。核桃算是這時候的稀罕東西，朝安縣本地不種，外面進來的東西總是貴點，更何況沒有門路吃不到。
宋明韻敲響了錢嬸家的門，“嬸子在家不？我是明韻，來接冰糖跟荔枝回去”。
“你這孩子，擱你家那兒喊一聲得了，還專門跑過來做啥？”還沒看見人，就先聽到錢嬸标志性的嗓音。錢嬸打開門出來，瞧見明韻手裡的東西，她嗓門大起來，手擺出來推讓的姿勢：“你這不是給我們家拿的吧?我們可不要，你帶回去，看會孩子就拿你東西，那成什麼人了。”
明韻眼角彎了彎，不說話，錢嬸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
“拿走拿走，我們可不要！”
“錢嬸你就拿着吧，不多，讓燕子跟叔都嘗嘗，嘗個稀罕兒。”
好一番推辭，明韻才把東西脫手，得了句“你這個孩子喲”。
明韻眉眼帶笑，左手牽着冰糖，右手牽着荔枝，“跟你們錢奶奶說再見”。
“錢奶奶再見！燕子姐姐再見！”
“好好好，你們也再見。明天再來奶奶家玩哈。”錢嬸笑容慈祥。
兩家離得很近，就隔着一道牆。
路上，宋明韻聽兩個小孩分享下午發生的事情，叽叽喳喳，充滿着孩子的趣味。
隻是宋明韻情不自禁注意到冰糖不同于往常的沉默。
推開家門，“冰糖”，宋明韻突然出聲，看到冰糖和荔枝疑惑的表情。
她蹲下來跟冰糖平視，“冰糖，咱倆聊聊好不？”
冰糖面上露出來猶疑，慢慢點點頭。
宋明韻跟冰糖各自從屋内搬出來一個凳子，冰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兩個人坐在院子裡，還有個荔枝在一旁探頭探腦，宋明韻問道，“今天玩得開心嗎？”
冰糖還沒吭聲，她先聽見了荔枝奶聲奶氣含糊不清的聲音，“荔枝開心，姐姐開心”。
邊說話，荔枝肉嘟嘟的小胖手邊在她臉前晃。
她一把束縛住荔枝亂動的手，遞了個安分點兒的眼神過去。
小孩噘了噘嘴，委屈又不敢吭聲的樣子讓宋明韻心裡松快了許多。
“冰糖，你今天玩得開心嗎？跟媽媽說實話。”明韻後半句語氣放輕了許多。
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在冰糖欲言又止的時候微微點頭，目光飽含期待。
“我……”
“我不……。”
幾乎是一瞬間，面前的小姑娘眼底閃起淚光。
宋明韻讓荔枝進屋找奶奶，吃飯去。
自己摟住冰糖的肩，輕拍，“沒事的，冰糖跟媽媽說說，冰糖為什麼不開心，好不好？”
冰糖的聲音帶有很濃重的哭腔，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爸爸、是、不、是、再再、也、回不、不來了啊？”
宋明韻心中早有預料，遲早要向孩子解釋這件事，但她不知道跟小孩怎麼描述死亡。
她一邊輕撫孩子後背，一邊擡頭看天，陰天——沒有星星。
她努力組織語言，“嗯，冰糖，其實爸爸是去天上了。就像爸爸之前去工作一樣，隻是天上太遠了“，宋明韻松開冰糖，指着天，“爸爸可能沒辦法來看冰糖了，不過，等到有星星的夜晚呢，爸爸就會在最亮的那一顆星星上往下看我們了”。
冰糖語氣迫不及待，“爸爸工作就不能回來嘛？就像之前一樣”。
“可是爸爸這次去的地方太遠了，那裡的人不讓他回來。冰糖可以寫信啊，媽媽可以幫你寫，等冰糖上學以後自己寫，寫完信寄給爸爸，等爸爸回信好不好？”
冰糖先是低頭，而後擡頭看她，眼角還殘留着淚痕，“好，那我要自己寫，要拉鈎”。
“好啊，不過冰糖來拉鈎”，宋明韻伸出小拇指跟冰糖的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