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等待着回歸京城的機會,已經許多年了。
她最開始就是不樂意來江州的,更别提還要帶上自己年幼的子女。江州這麼一個偏僻地方,就算吳家在此地經營多年,供給不缺,也不是秦夫人心中教養孩子的好地方。
但她得全吳大老爺的孝道,此人打從青年時期赴京趕考一朝得中,仕途還算是一路順利,但風光時有過,沉寂時也不少,外州的末流小官做了,京城的清閑職位也待過,戰戰兢兢從不出大錯,這才讓他人到中年走了運,撈到了吏部侍郎這個好位置。
這期間已然消磨掉他近二十載光陰,也把青年時期的心氣都磨平了。
母親年紀大了,忠孝兩難,倘若是年輕時候,吳侍郎還不會如此糾結,急流勇退回家陪伴母親,或是拼搏一把求一個青史留名,都可能是年輕時候的他會做出的選擇,但中年人沒有那樣的心力。
吳侍郎在老家江州娶的妻子也亡故了,連一女半兒都沒留下,就此棄了紅塵去,叫他吃到了人生之大悲。後來在京城續娶秦氏,生了女兒兒子,他就再按耐不住自己心中風木之悲的惶恐,于是令妻子攜家帶口回了江州。
秦夫人很不願意,隻是她又不是新婚,會擔心外頭有狐媚女子勾走了夫君的心魂,她已經兒女雙全,不需要再冒險生育第三個孩子,哪來的理由賴在京城不走,沒見吳侍郎自己都說不需照顧,隻想着她回老家去陪伴母親,因此隻能攢着一股氣,帶着子女南下。
這京城來的貴婦人,原先生活在“八方來朝”的紅塵世界裡,哪怕江州因水路繁華,以縣升州,每日的往來人流也能稱得上是肩摩踵接,貨流不斷,甚至能見到西來的異族客商,有些人揮手就是半箱的金銀,可在她的眼裡,江州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城。
看不上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年,不習慣的氣候,忍着忍着,隻見日月蹉跎。
十年過去了。
這十年來,秦夫人将苦楚悉數吞咽下去,給吳家人和外人一個完美的宗婦的模樣,但心中還是不平。她從來到江州的第一日,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回到京城。
這個機會,還是得讓自己不能離開京城,隻能讓妻兒代勞盡孝的吳侍郎掙來,好在他不是那種隻把妻兒丢在老家,自己在外面逍遙的糊塗人,總算是給吳文珃弄來了一個國子監的入學名額,使得秦夫人也終于有理由離開江州。
在吳侍郎看來,十年光陰不長,大房有人在母親身邊盡孝才是正理,秦夫人知曉他的心思,早已經放棄與他争辯,對老太太不願意去京城享福這件事也看開了,不是有太多的怨念。
但有些想法,便是窮盡一生也難以更改。秦夫人已然在江州淋受了多年的陰雨,本來就有一股怨氣郁結于心,在這個當口,吳文珃的天真頑性就像是在火上潑了一整桶的油,燒的秦夫人想起這些年來在他身上吃過的挫敗,燒的她連呼數十次“逆子”猶不能纾解。
既然他不能安安分分地在書院等到中秋節後,那就馬上啟程吧!
于是這日,吳文珃興緻勃發地來,還沒把凳子坐熱,秦夫人身邊第一冷面煞神桂氏就如一杆天外射來的長槍,急急殺到小院,隻簡單地和另外兩位姑娘點頭緻意,就伸手去捉吳文珃。
吳文珃尚不知道将要發生什麼,人還在迷糊,而桂氏應當是得了秦夫人的吩咐,因此毫不顧忌少爺的臉面,直接就把吳文珃拖了出去。
“桂嬷嬷?”這是吳文珃的疑惑。
“桂嬷嬷!”這是璃娘的驚呼。
桂氏捉住了人,再不搭理旁人,一雙腿邁步飛快,吳文珃一時反應不過來,少年身量已然拔高,此刻被捉得佝偻下身子,好不難受,但桂氏就任由他走的磕磕絆絆的,一路被拖行。
喊不住人,璃娘就拉着戚穎快走跟上,但因忌憚,走出小院沒幾步路又停了下來,伸長了脖子追着他們的身影,一直看到他們消失。
“看來大伯母這次是氣得狠了。”璃娘頗有些憂慮。
這日在吳家,吳小少爺的慘叫聲響徹了一路,隔遠了聽,不明就裡的人估摸着得以為吳家綁了一頭大肥豬,死活掙脫不了繩索的束縛,隻能無望地等着屠宰人一刀落下,所以叫的這麼慘。
大概知道一些内情的人卻大多還是那句感慨——這個傻少爺哦!
秦夫人發怒的結果不止是吳文珃被拖走禁閉,阖府都行動起來,收拾着赴京路途中需要用的東西,以及要搬走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