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看着自己的主子,心中一時覺得荒唐。
看來是多年積攢下來的怨氣太大,又或者真的是因為馬上就要如願離開江州,秦夫人竟然表現出一種不顧一切後果隻管自己開心或舒服的瘋癫感來,竟然主動提到了在這個家裡幾乎淪為禁忌的三房,還說要他們帶着孩子回來給老太太盡孝。
但羅老太君當年也是氣得狠了,可以說是親手把兒子兒媳趕出家門的,多年來三房回老宅都不受待見,漸漸的不來了,老太太也不曾提起過,俨然是劃清界限了。
周氏猶記那時候三房老爺放的狠話,叫其他人都不要嫉恨他們家的富貴。直到如今,那所謂的富貴遙遙無期,而他們又貢獻了什麼呢?便不被當作是一回事。
可惜稚子無辜,又是孫輩裡最小的孩子,當年那事發生時,他尚未降生,把氣撒在一個孩子身上,又有些不體面了。何況玥娘離開,羅老太君身邊空虛,不知她會不會捏着鼻子忍了下來。
不過由秦夫人挑起的和即将挑起的這些風暴,對戚穎和賀槿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茶話會停止,璃娘後來又來了幾次,送了些書。二房是金錢滿地,行李現在是不多,但可以尤其多,她也要幫着徐夫人打點行裝,便說了聲抱歉,沒再來了。
戚穎和賀槿也得收拾好行囊,隻等吳家訂好了船,就能一路往北,去到京城。
最初的最初,賀槿就是要去京城,不過她的目的始終是吳家,中途拐了個彎,已經在吳家獲知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雖然她還是沒有更改自己的想法,要去京城找吳侍郎這個吳家實際上的當家人掰扯掰扯,更要找未婚夫楊骕,但已經沒那麼急切了。
戚穎卻不同,一直以來,她的終點都不在江州,而在遙遠的京城,隻是一路荊棘叢生,不便獨行,不得已才在這裡蹉跎歲月。
眼下總算是能去京城了,戚穎難得有些激動不能自已,摸了摸腰封裡藏着的機關盒子,又回想起當日父親的囑托。
這封密信的收信人在京城,詳細地址已經如刀刻一般,深深印在戚穎的腦海中,此刻,竟然如火燒一般,灼燒着她的心。
世人如螢火,有些能令自己光芒萬丈,是不世出的人物,不論是身在江海,還是心承魏阙,都能幹出一番大事業來,青史留名。
而如戚穎這樣的普通人的螢火,普通地發着光亮,一朝遭逢巨變,就險些熄滅。
但世人多是如此,螢火川流,戚穎被推着往她要往的地方行去,哪怕前面還有未知的危險。
看出戚穎心思跌宕,賀槿就說:“現在行程有變,我得再寫一封信寄出去了,免得到時候對不上消息,倒是臨了弄出什麼波折來。”
出門,也是貼心地給戚穎留下獨處的空間。
有些傷口愈合,留下的痕迹卻又狠又深,她們都不是什麼聖人,可以寬容地遺忘,戚穎現在需要獨自一人舔舐她的傷口,賀槿幫不上忙,也不能幫,索性就出門去。
她現在出門,已經沒有任何阻礙。
起先吳家就很忽視“賀七娘”,等到賀槿在吳家的仆役中打出了友好關系,倒是陷入過一段時日的熱情中。不過,此刻整個吳家都因為秦夫人的指令也忙碌着,就算是看到了她出門,也隻會覺得她是在為上京做準備。
賀槿還是往北市去,途經那家疑似是吳家親戚姑娘的侍女開的鋪子時,她想了想,還是進去轉了一圈。
然而,之前來的時候聽說是外出了的掌櫃夫妻,今日仍然不在鋪子裡,也不在江州,鋪子裡隻有兩個老夥計。
據他們所說,東家似乎有新的生意要忙活,眼見着家裡的富貴更上一層樓了,所以這段時間都顧不上江州的鋪子,不過留下了管家看顧,一應貨商也不變,客人實在不必擔憂貨物的品質。
賀槿能看出他們沒有和自己說謊,僅僅是在鋪子裡做工的人罷了,又怎麼能知曉關于東家的秘密,就随意扯了個理由,離開了鋪子,轉而去了那家可以送信的商行。
之前是阿靈帶她來的,後來賀槿也對比過,整個北市,确實沒有哪家能比得上這家經年經營積攢的信用,也沒有哪家能有他家那樣規模龐大的商隊,不說每個月,每半個月就能有隊伍在京城和江州之間往返,寄信最是便利了。
隻是沒想到,賀槿來到這家商行,竟看見了楊骕的身影,一個人坐在街邊的茶攤上,漫不經心地在喝茶。
好二哥比離開家的時候要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衣服倒還是自己帶上的幾身衣服之一,但灰撲撲的,充滿了奔波的味道。
“風塵仆仆”、“鞍馬勞倦”,好像就是形容此刻的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