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那日,日暖風和。
周氏盯着仆役們将行李運送上船,桂氏則帶人守在少爺姑娘身邊,龐大的兩層客船停泊在他們身後,微風輕悄悄地經過,水面有如碎金,偶見一尾遊魚探出,吞下水上漂浮着的花瓣或是碎葉。
盡管之前鬧了不愉快,但前有吳文瑜的勸慰,後有秦夫人的解釋,為了整個吳家的将來,羅老太君也隻能扭着臉原諒了這個主意大壓不住的大兒媳婦。
今日她神色如常地出現在渡口,為秦夫人一行人送行。
三房夫妻也跟來了,他們剛剛回到老宅不過幾日,可是數年不在,他們對老宅的情況已經分外陌生,不過就算是大房經營十年又有什麼關系,還不是落在他們手中。這滿腔的狂念,令他們落後羅老太君一步,臉上也是按捺不住的喜色。
秦夫人看見了,回以滿眼冷漠,徐夫人沒錯過,就露出淺淺的譏诮,便是羅老太君,不需要回身就能知道這對夫妻是個什麼嘴臉,心裡也很是不耐煩。
他們無非就是覺得大房離開了,二房仍舊在興縣做生意,三兄弟中,唯有他們能做孝子賢孫,抓緊時間和羅老太君親近關系。
知子莫若母,三房的這兩人确實是這樣想的,甚至想着,既然老太太覺得膝下寂寞,他們可不得好好哄一哄,說不定将來待她百年之後,還能多分一些老太太的私房。
三房又是小兒子,又有小孫子,換了個糊塗的當家,或許還真能讓他們唬住了,但羅老太君心中早已經與他們斷了親緣,不過是看在幼童無辜,又聽了秦夫人的勸說,擔心沒有大房壓制,他們三房又得在外面生事,這才捏着鼻子忍了這兩個孽畜住回老宅。
也因為和秦夫人事先商量過,羅老太君略松了松手,把大廚房采買一事交給了三房的殷夫人主管。盡管老宅多是用自家莊子上的産出,需要在外頭采買的機會不多,但也是一口肉,羅老太君舍了這好處出去,能吃下多少,端看殷夫人的本事。
自視甚高的人,半點不覺得自己會力有未逮,反倒沉浸在羅老太君給予的“信任”中,喜不自勝。
他們之間的你來我往,徐夫人大概也看明白了,她可不想摻合進去,就帶着璃娘,領着“賀七娘”站在遠處。
羅老太君已經沒了和秦夫人對着幹的心力,眼下到了臨别的時候,反倒有一股惆怅湧上心頭。
她面色平靜,先喚了徐夫人過來,吩咐道:“今日再同你叮囑一聲,璃娘的事,我知你們做父母的心裡焦急,但京城那地界,不是咱們小地方的人可以撒野的地方,去了以後多聽你哥哥嫂嫂的,萬事不要勉強。咱們家的姑娘,自有她的好姻緣,勉強來的,将來終究心中有怨。你可聽進心裡去了?”
那自然是萬事隻為璃娘的,可聽老太太的意思,好像她這個做娘的反倒會害了女兒,多麼沒道理的話。隻是長輩吩咐,有理有據,又是關心為主,不是訓誡,不好頂撞,徐夫人隻能讪讪點頭。
羅老太君就又叫了璃娘過來,遞給了她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以徐夫人的眼力,隻一眼,就能大概估出裡頭塞了多少銀票,便是璃娘也為那厚度驚訝,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夫人就急了:“老太太,這如何使得?”
不年不節的,怎麼就給小輩這樣多的銀錢,而且這是大家都有的拿,還是隻有璃娘拿了?這真的不是老太太使壞嗎?三房那兩口子一雙眼睛可釘過來了,火熱的很!
“如何使不得?是我老婆子做事,礙着你了?”羅老太君輕斥,按住了她推辭的手,又與璃娘說,“一點子私房錢,漲不破你的行囊,且收了去。你娘若是魔怔了,偏要一意孤行,不顧你的意思選女婿,你就拿着這些錢買船票回江州來,祖母給你做主。”
璃娘抿着唇,笑道:“那璃娘就先謝過祖母給定的頭等船艙了。”
這些錢,買個上好的艙房,南北往來幾趟都足矣。
徐夫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哭笑不得道:“這怎麼說的,我哪敢啊。”
羅老太君心道你還不敢。
她已經在心中盤算過了,老大媳婦秦氏是心高氣傲,瞧不起鄉下人,心裡有算計,卻會因算計了别人而生出愧疚,也算是個良善的,隻是與自己合不來。老三媳婦殷氏和老三如出一轍的蠢毒,沒人看着,就能把天捅破了,但有人看着,這輩子也出不了頭,不算是棘手。唯有二房,就連自己也被徐氏的表象騙了,到現在才算是徹底看清了徐氏的強硬,隻是她是為了女兒,強硬也是應該的,羅老太君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她道:“行了,我不是阻止你為璃娘尋個好姻緣,隻盼着你不要本末倒置,倒弄的自己走火入魔,還是以璃娘的心願為先,才是正理。”
徐夫人正色答道:“媳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