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诤行試圖抽出被阮岘抱住的右臂,但失敗了。他瞪着天花闆,偷偷摸摸地腹诽——某些時刻,比如現在,阮岘也沒有看起來那樣弱不禁風。
霍诤行沉默地閉了閉眼睛,用清晨特有的沙啞嗓音道了聲“早安”。
阮岘彎了彎眼角,剛要說什麼,空氣裡傳來咕噜一聲——他餓了。在療養院的這些日子,他已經培養出非常健康的生物鐘,到點兒起床,到點兒吃飯,肚子咕噜叫,說明現在的時間比他平時吃早餐的時間晚了許多。
霍诤行也意識到起晚了的事實。他拿起手機,發現手機停電關機,于是又起身拉開窗簾。
根據日光判斷,現在大概是上午十點半……他居然睡到了十點半。
阮岘觀察着霍诤行的神色,好奇一個人怎麼能在短短十幾秒内,雖然緊繃着臉,卻從眼睛裡洩露那麼多情緒出來。
此前,霍诤行呈現給他的總是克制、嚴謹、溫和的形象,或許是因為在自己的地盤上,今天的霍诤行身上少了禁锢感,随性多了。
這種類似失控的松弛感并沒有持續太久,霍诤行很快整理好情緒,“抱歉,我這就去做早飯,你……”他指了指主卧旁邊的洗漱間,“收拾好後下樓,我盡快讓你吃上早飯。”
阮岘點點頭,怪執着地盯着他看,直到他倉促下樓。
洗漱間裡擺着一套全新洗漱用品,阮岘的手伸出去又縮回來,反複兩次,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帶着包裝的牙刷。他沒有在别人家裡住過,感覺新鮮,又有點兒無法明說的膽怯和孤獨。
脫離了療養院,他沒理由受到照顧。這裡是霍诤行的家,和他半點兒關系都沒有,他這株攀附他人生存的蔓草,在離開療養院的這天早上,又被斬斷了一條根須。
他有點兒怕,但因為霍诤行在,又不是很怕。
阮岘收拾得不算快,等他下樓,霍诤行已經忙活好一陣了。
這間别墅的廚房很寬敞,分為中西廚,霍诤行立在西廚的島台旁邊。他是那樣高大健碩,顯得房子都矮了,那雙攀過岩探過海的粗粝大手,正做着不合時宜的工作——往吐司上抹草莓醬。
阮岘不由自主地停在倒數第三節樓梯上,内心的某種渴望在看到這一幕後,突然達到頂峰。那是他從年幼時起便不斷追逐的渺小渴望——有一個人,為了他停駐,哪怕隻是一瞬間。
昨晚被人叫醒,他是困惑疲憊的,但眼前的景象撫平了他心頭的所有情緒,他平靜異常地感受着命運饋贈的這個瞬間,他就想一直這樣看着,連眼睛都不敢眨。
霍诤行如有所感,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溫和一笑,“怎麼慢悠悠的,過來吃飯。”
阮岘終于眨了眨眼,乖乖地走過去。
兩人相對而坐,沉默地吃起早餐,拿放刀叉的細碎碰撞聲萦繞在餐廳裡,令他們可以不太尴尬地維持無話可說的氛圍。
阮岘是有話要說的,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開了口,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進行,他好像憋了一肚子話,又将一肚子話憋了回去。
而霍诤行則是不太習慣。
他自律到可怕的境地,陳哲常說給他做助理特别省心,日程表這種東西根本用不上。自律是好的,就顯得起晚了這件事很糟糕。霍诤行不習慣在将近十一點的時候坐在餐桌旁吃“早飯”,打破常規的感覺并不好受。
兩人各有各的難處,在冬日中午的溫暖陽光下,成了一對三緘其口的鹌鹑。
好在早飯隻用簡單吃兩口,霍诤行如釋重負地放下餐具,重新漱了口,上樓換好訓練服,裹着一件外出穿的長款黑色羽絨服,往門口走。
早在他放下刀叉的時候,阮岘便開始食不下咽了。霍诤行走到哪裡,他就盯着哪裡,看到他要出門,下意識就慌了。他小跑着拽住霍诤行的衣服,“你要走嗎?”
霍诤行這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報備”。他獨居太多年了,習慣按着自己的步調走,忘了照顧另一個人的感受。
“抱歉。”他耐心地解釋,“今天已經和訓練師約好了,我需要外出兩小時,稍後陳哲會過來。”霍诤行盡量溫柔地安撫道:“别怕,他馬上就到。”
阮岘緊緊捏着他衣服的手指,緩慢地松開了。像是小朋友放棄最心愛的玩具,那麼不甘心,不情願,但又因為膽子小,沒辦法不聽話。
即便一百萬個不願意,阮岘也清楚自己不該打亂别人的計劃,他隻能盡量壓抑着難過, “那你要早點兒回來。”
霍诤行欣慰地揉了揉他的頭。
出門時,陳哲剛好在院門前停車,霍诤行嚴肅道:“務必看好他。”
陳哲一進門就看到阮岘蜷着雙腿坐在沙發上,肉眼可見的不開心,他立刻揚着大大的笑容蹲到沙發旁,操着一口哄小孩兒時用的幼稚語氣說:“你好小岘,我們一起搭樂高好不好呀?”
沒有人能拒絕樂高,陳哲信心十足地等待阮岘的回答。
然而阮岘隻是擡起眼皮,沒有任何情緒地瞥了他一眼,下一秒,睡着了。
陳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