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擎着嘴角等待,卻等來阮岘放下防備,懷着幾分顯然意見的赧然,縮手縮腳地同她說:“阿姨,您好。”
周唯瑾眯起眼打量他羸弱的外表。是了,她的兒子從小到大都是個好心人,最看不過弱小的生物受苦受難。
阮岘如同陷入危險包圍圈的無知動物,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試圖維持一個成年人的體面和穩重,“阿姨,您……喝水嗎?”
周唯瑾幾乎要笑了。
可她沒有,相反,她面色陰沉,與室外的好天氣比起來,她散發出來的冷漠與隐然的憤怒幾乎灼痛了阮岘敏感的神經。
阮岘後退兩步,手腳不知該怎麼擺,也不知自己還能說些什麼,才能讓霍诤行的媽媽開心。
周唯瑾沒有多少時間耽誤,拎起手提包,轉身道:“走吧,你父母在門外等你。”
阮岘這時候才發覺來者不善。
他被吓出一身冷汗,繼續後退,退到樓梯邊緣,忙不疊往樓上跑,想要躲回房間。
周唯瑾聽到他磕磕絆絆的腳步聲,暗道一聲麻煩,隻能拎起裙子跟上去逮人。
阮岘中途摔了一跤,膝蓋磕在樓梯的邊沿,疼得他頭暈了一下。
周唯瑾立在他身後,放下裙擺,理了理鬓角的碎發,氣定神閑地同他抱怨:“跑什麼,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昨晚來二樓隻是匆匆一撇,周唯瑾這會兒又開始挺着修長的脖子,如同優雅的天鵝一般打量起二樓的布置,“阿行和你都太年輕,不懂做錯一件事對日後影響多大,你不走,害得他被警察抓走,你就能安心嗎?”
阮岘縮着手腳,靠在角落裡,疼得冒冷汗,又被她的這句話驚得眼皮一抖。
他懵懂、恐懼的眼神取悅了周唯瑾,令她勉為其難像個長輩一樣同他解釋:“非法囚禁不具備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是要被關進監獄的。”微微彎下腰,周唯瑾笑了笑,“你想阿行被抓進監獄嗎?”
阮岘驚惶得不斷搖頭,“我不是……精神病。”
“可你父母說你是啊。”周唯瑾捏住他的臉頰,“乖,回家去吧,放阿行一條生路。”
可是,可是……我是願意的,我喜歡這裡,霍诤行也在這裡……阮岘怎麼都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周唯瑾的氣場太過強大,壓得他渾身發顫,嗓子被封住一樣。
“話說回來,我也不是故意要拆散你們。”周唯瑾松開手,從包裡掏出一把鑰匙,徑直朝書房旁邊的雜物室走去,“阿行對你好,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你确定他是因為喜歡你嗎?”
鑰匙插入鎖眼,霍诤行說過的,那是一間雜物室,遍布灰塵,暫時不對他開放。
阮岘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聽到門被打開,聽到周唯瑾按下開關。
唰的一下,燈亮了,雜物室的全貌闖進他的眼簾。
是畫——數不清的畫,挂滿牆壁,在滿室燈光下暴露無遺。
阮岘撐着疼痛的膝蓋站起來,走進去,癡迷地盯着滿牆的油畫,幾乎要被這壯觀的收藏淹沒了。
自從霍诤行買下這棟别墅,周唯瑾第一時間便暗中拿下了所有鑰匙,但這也是她第一次打開這座收藏室,畢竟如無必要,她和霍诤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但她畢竟是個母親,無法眼睜睜看着孩子走上歪路,這番舉動很可能被霍诤行誤認為多此一舉,但是當上百幅油畫映入眼簾,周唯瑾恨不得時光倒退,也好早些阻止霍诤行誤入歧途。
她的兒子,已經走得這麼遠,竟然還不能迷途知返,還要藏着一個阮宇的替代品。
她收到許夢易發過來的酒店監控視頻時,第一反應不是為霍诤行是個同性戀而憤怒,而是霍诤行居然還背着她同許夢易的兒子有來往。
她原本是個人人稱道的好妻子、好母親,就是因為許夢易的兒子死了,霍诤行竟然恨上她,将她看作十惡不赦的仇人。
而她的好兒子,在探險行業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居然把賺來的錢都花在了購買死人的遺作上!
周唯瑾怒火中燒,看阮岘的眼神裡淬着毒,随即,她驚奇地發現,阮岘竟然在笑。
他笑得那樣滿足、幸福,仿佛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禮物。
周唯瑾不懂這有什麼可開心的,阮岘的表現令她的怒火都顯得莫名其妙。
阮岘當然高興,因為這滿屋子都是他的畫。霍诤行怎麼會這麼好,居然背着他買下這麼多畫,媽媽的畫廊都要被他買空了吧。
他徜徉在油畫中,珍惜地摸摸這個,蹭蹭那個,不敢相信霍诤行這麼喜歡他的畫,早知道他該再多畫些,把這棟房子填滿,堆得放都放不下。
手下的這幅就是他前些日子畫的《母親》,淡紫色花叢迷離夢幻,就像他此時的心情,洋溢着某種虛無的快樂。
顔料的紋理那樣可愛,他隔着玻璃去摸畫中母親的裙擺,視線落在那有些難以辨認的署名上。
周唯瑾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阿行買下你哥哥的畫,你有什麼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