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不是一雙手好不好!
表面焦黑、内部暗紅發燙的長長十指。
它們像是專門為了某種目的生長出來的。
指腹上逆長着數片薄而銳利的、彎鈎般的“刀尖”,更加延伸了它們。
賀群青毫不懷疑,但凡被它們攥住、勾住、摸過的任何東西,都會立刻變得皮薄肉脆。
這應該不能和玩家握手了吧?
賀群青覺得自己快流眼淚了。
無止境地屏息中,突然,賀群青看到了離那重重“倒刺”遠遠的地方,還有五根細長的白線?
慢慢動了動手指,他竟然發現,那好像是自己人類的、真正的手指,就深深的陷在那暗紅下,位置非常隐蔽。
不僅不會被割傷,相反,他自己的手指宛如神經鍊條,讓這雙巨大的手如臂使指。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血液”的炙熱,和反光處那些鋒利之物此刻不斷降溫而帶來的清涼,就和他自己的身體帶來的感覺完全一樣。
即便眼下他的身體也并沒有好看到哪去。
他的肋骨上好像長了鰓,正随着他的呼吸呼哧呼哧的,露出内部悶燒的煙絲般的光澤。
他都不敢想自己的腦袋變成了什麼樣。
很快,他如願從唯一一塊沒有因為高溫炸裂的窗玻璃上,看到了一個長着野蠻的角的怪物。
怪物的兩隻長角一左一右,頂部橫生枝節,相互朝内彎折,猶如一副巨大的鉗子。
先前身上“淬火”的巨大聲音,叫賀群青現在腦袋還在嗡嗡響。
如今他終于找到了原因——
他身上有不少的地方,都有金屬的銀色反光。
其中就包括這兩隻金屬的角。
在通紅的視野下,玻璃上映照出的他頭頂那對角,亮堂堂的,讓他心底直發寒。
尤其他用手掌去摸,發現自己的角,其實是連在厚厚的金屬腦殼上。
還有,摸的時候,他在異樣感中微微低下頭,下一秒玻璃上反射出的畫面,叫他隐隐倒吸一口涼氣。
另一張臉。
他貼近額頭的地方、天靈蓋兒上,還有另一張臉。
不,是個面具。
它同樣是金屬質地的。
賀群青看得很清楚,自己頭頂的面具,雙眼與嘴巴的位置都是黑漆漆的洞。
面具的兩眼呆滞地大睜着,透出深處的紅光,嘴巴的弧度卻像是在笑,好像它陶醉在什麼美好的景象中。
賀群青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因為極佳的視力讓他看到,這面具上的眼睛,和他自己的眼睛,真的太像了。
*
這一連串沖擊賀群青都還沒消化完。
突然,他又聽到了細細的哨音。
原本的寂靜被突兀地打破。
如今他每轉一下腦袋,就能聽到從不同的方向傳來的哨子聲音,通通像是低吟的惡鬼在吹,催命一樣一聲聲不換氣地吹到底。
配合自己眼下非常糟心的外形,賀群青靈光一閃,竟然聽明白了——
傳來聲音的那些方向,應該是有自己同樣糟心的同類。
那些東西,可能就是這個“審判者遊戲”裡“怪物”的存在。
隻是弱小的多,非常的弱小。
包括出租屋的方向,賀群青低下頭,也接收到了一道細細的、小小的雜音。
出租屋裡那挑釁、凝視了他一整晚的詭異視線,這麼一會兒,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變化,已經變得無比地恐懼,讓它深藏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它的确應該恐懼,賀群青看到自己都害怕。
更别說,賀群青現在竟然能輕易地看清“她”了。
躲在他出租屋裡的鬼東西,是個瘦得像火柴棍的老女人。
除了輪廓還像是人,身上糜爛一片,混為一談,賀群青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分辨出她的。
賀群青有點毛骨悚然,原本不想在這時候理她,但他往旁邊一看,屋裡桌上那遺像,竟然又倒了。
“吼————!!!”
……
……
清晨,天色還浸在一片墨藍裡的時候,鄰居在自家涼台上養的雞扯着脖子發出了響亮地鳴叫。
賀群青躺在床上,猶如夢中被這聲音驚吓,指尖不安穩地顫抖數次。
終于,當稀薄的晨曦從舊窗簾的縫隙中鑽進屋裡時,賀群青醒了。
他的新身體躺着時平靜,醒來卻立即開始沒緣由地冒汗、發抖,臉色也迅速變得蒼白。
待看清周圍,他才算找到緣由,一時心跳如鼓,從床上彈了起來!
“系統,系統?!”
“在,賀先生?”
賀群青急促地喘着氣,一想到剛剛遊戲中發生的一切,種種令人生理、心理上極度難受的畫面就清晰得像再次發生在眼前,他心跳快得要爆開了。
就在他面前,那些玩家們的咒罵聲、凄慘的尖叫聲,碰撞聲,與多汁的撕裂聲——
賀群青快速閉上了眼,指尖發抖,一時不敢握拳。
他怕觸及掌心時摸到的不是皮膚,而是硬碰硬的锵锵聲。
或是某種滑膩溫熱、又腥甜不已、令人入魔的東西。
甜……是的,他在某種自己無法控制的本能驅使下,追逐并清除了那個副本裡所有玩家。
當清場到最後一人,他像是中邪似的,有一個瞬間,想法似乎徹底偏離了正常的軌道。
“系統,你給我說清楚,這個破遊戲——我到底為什麼要把那些玩家清理出局?”
而且“清理”玩家的那種迫切的心情,賀群青自己都無法控制?
“他們全都是違反了遊戲規則的危險玩家。”系統耐心十足說,“您也知道,我們的遊戲規則實在非常簡單,隻需要玩家進入副本後,找到審判書就可以通關了。但很多玩家為了一己私欲,嚴重破壞規則,甚至以打破規則為榮。這種情況下,系統不得不上線懲罰機制,也就是賀先生你——扮演的血腥遊蕩者,去懲罰這些破壞遊戲秩序的玩家。”
“可……”
還沒說完,賀群青聲音戛然而止,他脫力似的,重新倒回床上。
肚子裡空空如也,喉嚨幹得冒火,想到剛才遊戲裡的一切,賀群青真想吐個天昏地暗。
偏偏他累得手都擡不起來。
這極端乏力、虛弱的症狀也讓賀群青覺得有點熟悉,他吊着一口氣問:“系統……?”
難道一場試崗,就把他十八歲的身體榨幹了?
“emmm,賀先生,由于這副身體是系統用您自身的基因打造的,在快速消耗的情況下,這副身體也有了您之前的缺陷——使您面臨嚴重腎衰竭的苦惱。”
“……什麼?”
“别擔心,這一點點缺陷是可以修複的!剛才在您進入遊戲之後,我已經把問題控制在了一個小範圍内,後期您可以用‘一定數額’的生存點治愈,現在隻要讓您的身體每天自行修複就可以了。”
“……什麼意思?”
“就是每天到了某個時間,您就得休息一會兒,恢複恢複體力。”
“休息……多久?”
“很短,兩個小時左右吧。”
賀群青一聽,哦了一聲。
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休息兩個小時倒也不算什麼。
“睡吧,”系統說:“您現在就非常需要休息,有什麼問題我可以稍後再給您解答。”
賀群青嘴唇翕動,無聲罵了一句,想到這次試崗,恨不得就這麼一口氣厥過去,哪有心情睡覺……
他眼皮沉了兩下,眼睛閉上了,呼吸很快也均勻了起來。
系統:“……”
……
……
【審判者遊戲商城】
商品——
【銷量第一】【預售】即将上線,一切未知的傳說級boss“血腥遊蕩者”屍體碎片……
價格:§99(抱歉,交易已終止)
……
……
買家評價——
初級玩家(匿名):怎麼回事,這頁怎麼變成灰色了???!boss怎麼樣了,出現了嗎,有賣同一副本的錄像的嗎?
高級玩家(匿名):boss牛逼
中級玩家(匿名):勸所有人遇到boss自殺解決。
高級玩家(匿名):呵呵,機靈鬼,下輩子别忘了我的貨[點煙][點煙]
中級玩家(匿名):慘,這就是賣了六千份的商品。
初級玩家(匿名):什麼意思,難道賣家死了?不可能啊,他賺了這麼多生存點,被血腥遊蕩者殺一次隻扣除五萬而已,怎麼可能死了???
……
中級玩家(匿名):菜鳥到前邊找課代表。
……
賀群青翻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類似“課代表”的存在。
……中級玩家(匿名):這說明系統已經判定賣家根本無法完成交易,這樣的結果隻有兩個可能。第一種,他觸發了某些特殊副本裡的死亡輪回,這種副本想要出來,消耗生存點自殺解決不了問題,他會一次次地複活,一次次地被殺。假如這次,他是在死亡輪回裡被boss殺死了很多次,他有多少生存點都不夠啊。不過這種可能性太小了,所以我偏向第二種,賣家在遇到BOSS之後,徹底地瘋了。
……
高級玩家(匿名):你們自己看吧,目前隻有一個出了BOSS錄像的,說實話,我現在手有點抖。鍊接《《《【絕命錄像/斥資五萬/體育學院性/欺淩副本/血腥遊蕩者降臨/地獄級别/前所未見恐怖boss/三十秒玩家全滅】》》》
……
……
當晚,午夜計時器歸零。
賀群青前一秒還在被窩裡昏睡,下一秒,他就站在一片昏暗整潔的空間裡。
這裡就是真正進副本前,玩家們聚集停留的那個“小黑屋”?
揉揉眼,他環顧四周,站着等了半天,系統再度杳無音信。
看來系統這玩意兒,真的一進遊戲就不能再指望了。
周圍人影綽綽,林林總總二十來人,都是随機分配進來,參與同一場副本的玩家。
遠處還有幾個新玩家,仍在不停地問“怎麼出去?”“這到底是哪?”,根本沒人理會他們。
很快,新玩家開始不停嘗試着沖進黑暗,結果又一遍遍從深重的黑暗中冒頭。
他們宛如誤入無止境的莫比烏斯之環,世界觀短短幾分鐘就有崩塌的迹象。
賀群青作為同樣的新人玩家,今天白天已經從系統那裡更多的了解到了關于審判者遊戲的規則,現在算是順利跟上了節奏。
說來遊戲規則非常的簡單。
玩家進副本後,隻需要在副本内找到一張叫“審判書”的紙,寫上名字就可以離開遊戲。
所以正常的遊戲流程是——進入遊戲——找線索——找到審判書——離開遊戲。
現在遊戲并沒有正式開始,大家都在等,隻因在進入副本前,還有十分關鍵的一步。
嘟——
一聲提示音後,地闆毫無征兆地突起,逐漸上升,形成了一個寬大的中島。
頭頂最為黑暗的地方,打下了一豎宛如聚光燈的光線,落在了中島的平台上。
玩家們自發向中島聚攏過去。
新人見狀也隻能跟過去,畢竟那外圍的黑暗,他們嘗試了數百次都沒能逃出去,不如看看這些詭異的人到底在幹什麼。
接着,他們就眼睜睜看着這些陌生人無比熟練的從中島的島台下面變魔術似的取出一隻隻大箱子,輕易打開了它們。
而裡面是一大堆的……工作服?
這些衣服顯然是人手一件,就連新人懷裡都被塞進了硬邦邦的一團。
“快點穿上!”也終于有人理會他們了。
沒多久,所有人都穿上了完全統一的工作服。
那是一件黑色的馬甲,胸前名牌位置印着一個簡單的圖案,背後印着幾個大字“慶州市電視台”。
這時,新的三個箱子被擡上了中島,兩大一小。
小的一個箱子裡,是和玩家數量一緻的工作證,隻是職位一欄還是空着的。
最後兩個大箱子,裡面則是繁多的拍攝器材、全新筆記本等物。
穿好工作服、戴好工作證之後,心情似乎平複許多的新人問:“現在還要做什麼?”
有不耐煩的好心人回答:“抽簽。”
“抽什麼簽?”
“抽誰是頭目。”
那新玩家一時在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麼誰是頭目,什麼頭目?”
回答他的玩家朝天翻了個白眼,又歎了口氣,說:“意思就是,抽簽決定誰是這場副本裡的‘玩家首腦’,懂嗎?”
“副本?首腦??”
一時無法和現實中的生活經驗重疊起來,新人懵了。
賀群青搖搖頭,對那邊新人感到一萬分同情。
其實“頭目”這個概念,就是它原本的意思。
隻要和另一個詞聯系起來,立馬就能理解。
——“犯罪者。”
白天,系統是這麼對賀群青說的:
所有人聚在“小黑屋”裡這一步,在審判者遊戲中,叫做“統一決策”。
既然是玩家們要“統一決策”,那麼說明所有人在這一刻,其實是一體的。
“在玩家決策的這一步驟,所有玩家的身份将徹底發生改變。”
“玩家将扮演罪犯,并在這一步,成為同一個組織的成員。那麼非常必要的,将選出一個犯罪者頭目,一個領導者,用以制定、統一在副本中的‘作案’計劃,來達到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最多人數通關副本的結果。”
……
眼前,無論新老玩家,都一言不發地靜立着。
所有人穿着統一的工作服,胸前配戴着工作證。
賀群青想象中的玩家分裂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這極度和諧團結的一幕,讓賀群青後背開始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