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低下頭來。”
“在陰溝裡生存,需要四隻腳和一個不會妄圖擡起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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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渭止老城有處棚戶區,那兒的窄巷每至梅雨時節便往外倒灌髒水,活物腐爛的惡臭一股腦往外湧,熏得過路人吹胡子瞪眼、叫苦連天。
可裡頭住戶皆視若無睹,行屍走肉似的藏于其中,隻偶爾對那群掩鼻的過路人從喉底擠出幾聲嗤笑。
戚檐木然踩着髒水鑽入其中,沒點記挂似的任由爬滿青苔和飛蟲的石壁擦着他衣服過去。他踢開攔在巷口的廢鍋爐,那玩意卻像是吐了似的抖出些早被雨水給泡爛的殘羹剩飯。
他習慣性在水坑裡多踩了幾腳,把穢物洗了去,這才繼續往回趕。
淅淅瀝瀝的雨沒完沒了地下,他那早死的姥爺過去常在耳邊念叨,在天老爺發酸的日子忘了帶傘不是什麼好兆頭。
心底正琢磨着姥爺的歪理,他長腿一邁便跨過橫亘屋門前的水坑,站到了屋檐下——準确來說,那玩意也說不上正兒八經的“檐”,不過是個用閑置房頂的木闆勉強湊出來的擋雨地。
戚檐擡手抹了把臉上雨水,旋即掏出了外套口袋裡提示音響個不停的手機,将那煩人玩意随手扔在了桌上。
他尤其讨厭雨季,家中的潮濕黴味重得人發暈。
家中老人皆來自一小山溝,二十多年前,那山溝被人放火燒了。雖說沒死什麼人,但老屋被燒了個大概,再住下去八成要鬧幾出“老屋吃人”的命案,他們也就隻好從那山裡搬出來,逐漸在城南搭起一塊不小的棚戶區。
那山溝荒僻落後,山裡人出來後就再沒回去過,但迷信的習慣還是帶到了城裡。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總在戚檐耳邊碎碎叨叨地念——“雨夜出門容易撞鬼”!
戚檐并不信鬼神,因而置若罔聞。
進屋并不比待在外頭好多少,潮濕空氣被罩進這窄小天地裡反而更顯得泥濘。屋頂漏雨,每隔一個半小時就得提桌邊那褪色的紅塑料桶去外邊倒。
這老屋線路老化嚴重,偏偏巷裡居戶還多是好勝心強的賭徒,賽跑似的亂接電線,甭提信号差,連電壓都不穩。挂在天花闆上的白熾燈一閃一閃的,暗的時間還比亮的時候長,即便亮了,也像這棚戶區裡的人一般病恹恹,叫人連看東西都費勁。
戚檐忍無可忍罵了一聲,手往牆上一打,那燈便徹底滅了。
一片昏黑中,隻剩手機亮着屏,戚檐擰着眉将手機拿起,原是那許久無人發話的群裡接連湧出了數十條信息。
消息還在持續彈出,重複且無用的表情占據了多數。戚檐粗略掃下來,無非是高中那群許久未見的好友一時興起要組織聚餐。
他和高中那幫狐朋狗友自從吃過散夥飯後就沒再見過,算一下,距今大概有六年了。這麼些年來,那群沒心沒肺的是頭回說要一塊兒聚一聚。
對于一個得領助學金過日子的高中生而言,除了那幾個好友外,高中便沒什麼再值得他去細細回憶,亦或裝模做樣地表達懷念了。比起苦學的記憶,清晰得仿若發生于昨日的,是一樁血案。
——他們好友圈裡一人在領了畢業證後在校門前出了車禍,當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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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聊裡已有好些年沒人說話,大概是因為那死了有些年頭的家夥也在的緣故吧。
那早死的家夥叫啥來着?
戚檐又記不清了。這些年來他的記憶力越來越差,很多東西都記不清。
兩個朋友圈相交融時,不是經常會出現那種幾乎不會産生任何交流的兩個人麼?——他和那個早死的,就是那樣的存在。
至于為啥感情不好,可能是因為二人出身雖都不好,性格卻大相徑庭的緣故吧。那人渾身帶刺不知收,他也長刺但總收着,兩個刺球撞一塊兒,他再怎麼收刺隐鋒,也還是處不來。
處不來,不處便是。隻是那三年該是很辛苦的,那人好不容易熬過這輩子的一大關,竟這般輕飄飄便去了。
實在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