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班開始的時間是七點,可文侪方過六點就沖出了宿舍。他拎着一串鑰匙匆匆下樓,隔開二樓宿舍區與醫務區的鐵門被他甩得铛铛作響。
他有點職業素養,推開辦公室的門要進去披大褂,恰遇上裴甯抓着黃澄澄的掃帚在裡頭掃地。
那掃帚是古董貨了,動一下掉的毛比地上塵灰多。裴甯倒是不厭其煩,見着他随即遞過去個明媚标緻的微笑,說:
“哎呀,好難得,起這麼大老早的。——給你沖杯茶喝嗎?”
裴甯将掃帚搭在腰上,自櫃子裡取了個生鏽罐頭,沖文侪甩了甩,說:“你最喜歡的茶葉。”
“不用。”文侪利落地把手伸進袖管裡,敷衍地說,“你喝吧。”
那裴甯聞言卻湊近了好些,他把手搭在文侪肩上,連腦袋也要也要和文侪碰在一塊兒,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我不大懂漂衣服,你别生氣。”
文侪淡定地哦了聲,說:“沒事兒。”
隻還心道:“不是吧,大哥你心腸也太好,幹嘛你不懂漂衣服還要和你同事道歉啊?”
“呃那啥,現在才六點十五,我可以去病房裡看看病患嗎?”
“當然。”裴甯笑得溫和,“怎麼連這也要問?”
文侪撓撓頭說謝謝,但他好像不太擅長應付像裴甯那般熱情體貼的老好人,本能地想逃。這會兒得了允許,隻匆忙把手揣進口袋裡,打算去把那爽約的臭小子暴揍一頓。
好巧不巧,他把門推開進去時,那戚檐正在屋裡遊蕩。
他一腳把門踹上,跑過去猛地揪住戚檐的領子,罵道:“你個王八蛋,你知道昨晚老子等你等了多久嗎!”
戚檐平素雖挂着陽光面,卻也并不是個真沒脾氣的,這會被文侪一罵,火氣也難免有些上臉:“你又發什麼瘋?頭回見面就找茬麼?”
“頭回見面個鬼!你再給老子裝瘋賣傻試試?——麻溜點把口袋裡那‘不要我操心’的玩意給老子掏出來!”
眼見那戚檐茫然地翻找自個那任誰看了都長不出個口袋的上衣,文侪差點給他那張俊臉來一拳。也不等戚檐再找,自個兒先把手伸到了他褲袋裡,掏出了那張皺巴巴的委托單。
戚檐詫異至極:“怎麼在我口袋裡?”
文侪瞪他:“那還能飛我口袋裡不成?”
文侪将那張委托單展開,瞧見上邊已用黑筆勾畫了幾個大圈,滿臉迷茫的戚檐也湊在一旁看,臉色卻眼見的愈發難看起來——那可不就是他的字迹麼!
還沒到病患起床的點,病房裡頭的窗簾還拉着,不叫陽光洩進半分。燈管時明時暗,泛黃的光打在戚檐身上,将那身袖口處沾了幾滴血的病号服照得更舊。
文侪詫異地瞧着戚檐,卻見戚檐黑黢黢的瞳孔刹那間緊縮起來,活像是什麼野物的瞳孔,卻又在他恍恍惚惚的一顫後渙散起來。
眼見有冷汗自戚檐額間滑落,文侪突然想起昨夜瞥見的病曆,心裡咯噔一下,頭一回對眼前尚不知身份的家夥生了疑心。
“你、不會是真有啥病吧?”
戚檐沉默了會兒,忽而笑吟吟道:“你才是真的有病。”
隻是他話雖是那般說的,卻又不禁打量起病房内部擺設,想了想,環臂又道:“你是何時來到這兒的?”
文侪皺着眉說:“昨天中午……我一醒便去找你了。”
戚檐消化着他的話,說:“我先說明白了,我見着你前幾分鐘才睜眼,關于這鬼地方的記憶僅有從當時到現在的短暫幾分鐘。倘若在你記憶中我們昨天就到這兒了,那不是你撞了鬼,就是我鬼上身了。這也難免,薛無平那蠢貨話都還沒說清楚就趕鴨子上架,碰到什麼鬼東西都隻能算咱們倒黴,怕的是這種事不會僅僅發生這麼一回。”
文侪倒是難得沒反駁,隻說:“昨晚我瞧過了你的病曆,說你是人格分裂,再看看你如今這副傻樣,八成是那病的具象化。”
“人格分裂?如果是人格切換,倆都是我,那還好說,可昨天那人兒還不知是人是鬼,你要當心。——咱們想句話吧,下回我見着你便說,免得認錯人。”
“成吧,就定句你死都不會說的。”文侪漫不經心地回他,忙着思索怎麼快速把昨日得來的消息灌進戚檐腦子裡。
戚檐想了一陣,半晌将窗簾拉開一片,叫溫煦的陽光全澆在了自個兒身上,随即朝文侪笑起來,說:
“我愛你。”
***
“文醫生——”小玲要去查4号房,恰好路過這3号病房。她将厚厚一沓紅皮名冊抱在懷裡。方見文侪和戚檐相對站着,便不由自主地停了步子。
她站得那麼遠,根本沒可能聽清他二人說了什麼,卻耐不住急切地沖進來站到他二人中間,說:“怎、怎麼了?這一大早的,别老吵吵!”
“吵?”文侪雲淡風輕地掠過戚檐前話,隻擺出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貼心接過小玲懷中名冊,問,“他最近病情如何了?我瞧他病得不輕,估摸着是更嚴重了……是嗎?”
小玲聞言重重歎了一口氣:“可不是嘛!今兒一出,明兒一出的,雖說還算得上規律……”
“還是這樣啊——隔天換一次?”文侪長舒一口氣,“人格切換照舊是夜裡一點吧?”
“哪跟哪兒啊,十二點就換了!怎麼連這等要緊事都忘了?您呐,倒是多關心關心這些事兒啊!您再這般,當心來日要吃苦頭!”
文侪不緊不慢地說:“嗐這都是小事、小事!我同戚檐話挺投機,你看他近來總喜歡粘着我……不如以後都由我陪他遛彎?”
小玲抽了抽鼻子,似乎不敢苟同,奈何瞧見他一臉真誠,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您可千萬不能再刺激他了!欸——文醫生那些名冊得放到儲物室去!”
“是、是、是!”
見小玲已經拐出了病房,戚檐冷笑起來,文侪聽見那笑聲,在心裡又罵了他一句。誰知一轉頭卻見戚檐怔怔地皺眉盯着他,手裡攥着那破紙,神情委屈巴巴的。
這副模樣要叫他人瞧來指不定得誇上一句楚楚可憐,文侪卻隻覺得好像他們村口那隻搖尾巴的癞皮狗。
太像了。
文侪咽了咽唾沫,忍住了誇他像村狗的話,說:“瞅我幹啥……别沖我裝可憐,我不吃你這套,你有這閑工夫倒不如快些去摸摸這病院的布局。”
那厚厚一沓名冊壓得文侪手疼,他這才移目去看手裡東西——布封皮被染得紅豔豔的,不似這尚白病院裡該有的東西,倒像是辦婚宴等紅事時常見的一類吉利玩意。
手有些濕,文侪微微擡指往指腹一瞧,那褪下的紅染料果不其然沾了他一手。他搓了一把,覺得那東西黏黏膩膩的,像是什麼東西的漿液。
他沒多想,隻匆匆撂下一句:“你麻溜地給老子幹正事去哈,摸清布局再看看你手上那紙,這些事兒你昨天可都做完了!”
文侪拔腿就走,誰知那戚檐又幾步跟到了他身邊,瞧上去神情悠哉,似乎并不打算重新去看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