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這腦瓜子!”文侪學着小玲的腔調。
他讪讪一笑,見小玲說罷要走,又趕忙把她拉了回來,問:“那患者叫什麼名字來着。”
“您是他的主治醫生呀!”小玲聽了他那話,差些失聲尖叫起來,所幸趕忙收斂了自個喇叭似的聲,道,“那患者叫‘翁明’呀!忘了誰的名字,都不當忘了他呀!他……”
小玲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沒再繼續往下說。她将臉憋得通紅,文侪卻假裝沒看見。
那番話倒是叫文侪解了個困惑——原來那開水房裡的水壺是那殺人犯的。
其實這麼一想,也不難理清,院長的舊友兼殺人犯,被院長開後門藏進了“旭日東升”,也正因為是舊友,因而院長特地将他的病曆同自家女兒收在一塊,還給他這“正常人”配了開水壺。
也怪不得戚檐那時瞅見了黑白照片裡頭的翁明會神叨叨地一直看,人大哥就睡他對床,能不覺着眼熟麼?
可既然這殺人犯已威脅不到自個兒的生命安全,文侪便也沒道理再追着人不放了,于是朝小玲擺了擺手,一溜煙跑沒影了。
***
文侪這回不單偷摸着去裴甯房間翻找了一通,還将其餘幾個醫護宿舍翻了個遍,摸到院長宿舍的時候,差些被榮惠吓沒了魂兒。
好在,榮惠沒什麼反應,也并不會告狀。
從深夜翻到早,從早翻到晚,眼見外頭紅豔豔的殘陽也差不多褪彩了,文侪又縮進了自個辦公室那張旋轉椅中。他取出戚檐的日記本,随手一翻,那皺巴巴的、毫不講究的委托單就掉了出來。
他将紙在桌上仔細捋平,盯住了謎底三挪不開眼,他總覺得還有一塊尤為重要的拼圖沒能尋到,以至于手中千奇百怪的線索至今也不能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叁、我的愛人最愛我,我的愛人最恨我】
文侪又不禁瞥向裴甯的辦公桌,那人當然不在。怎麼會在呢?裴甯這會兒多半也如上回一般在屋中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羅網呢!
文侪抿了抿幹燥的唇,莫名有些想喝茶來潤潤嗓子。
他好容易夠着了搪瓷杯,又不喝水了,隻将長指曲起,把杯子握手裡頭晃,晃着晃着,又将目光給送到了裴甯那張辦公桌上。
這麼一看,卻叫他愣了神——那張本該收在裴甯抽屜裡的相片,眼下正被夾在一本薄冊子裡,露出了裴甯的半張臉。
他忽然有種莫名的沖動,他得看看那相片才行。
不當的念頭一經産生,他登時有四面楚歌之感。他小心翼翼地擡眼瞧了忙着手頭事的陸琴與小武,盡可能不弄出太大動靜地站起身來,又裝出副伸懶腰的模樣。
他往裴甯的辦公桌自然地挪了幾步。
還不夠,還得再近一些。
文侪輕輕咳嗽了一聲,陸琴沒有動靜,小武卻像是受了傳染,也跟着清了清嗓子,又擡手咕咚往喉嚨裡灌入一口水。
他成功又邁出去幾步,手向那頭遽然抻長。
大喜,他終于碰到了那張照片!
“文大夫?”她身後倏地傳來小玲的尖嗓,文侪聞言僵硬地回過身,隻見一雙銳利的眼緊盯着在他身上,好似有些訝異,“您在做什麼?您是從裴大夫那桌上拿了什麼東西走麼?”
文侪連口氣都沒敢喘,隻佯裝從容地将照片遞至她面前:“喏!怎麼?我不能看呀?”
小玲瞧了瞧,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哦呦!這照片我還是頭一回見呢!您二位這關系也太好了!”
您二位?
文侪扯謊雖說臉不紅心不跳,可在小玲挪步走後,還是長舒出一口氣,仿佛曆了場劫般。
他終于能夠去光明正大地觀察那張照片——先前裴甯身邊那看不清容貌的男人面上這會已沒了遮擋,露出同“文侪”本人一模一樣的面龐。
縱然顔色透着老照片常見的一絲灰調,可二人面上的笑都是那般的鮮活燦爛。文侪再看下去,隻怕都要懷疑起這陰夢的真實性了。
照片中,二人身上裹着厚棉衣,摟抱于一塊兒。若有人強說是二人是兄弟,那恐怕不太搭調,畢竟二者之間的氛圍太過旖旎,看着一點兒也不清白。
所幸,那年頭敢同外界公開的同性情侶太少,小玲不帶那般心思看人,自然也沒往那處想,可文侪卻像個局外人似的将那照片看得仔細。
這合照的背面隻署了年份與月份——2004年10月,月份後邊還畫了個愛心。
實話說,看到這張相片時,文侪心裡頭已經有數了,無論裴甯和戚檐什麼關系,裴甯他都必然是“我”的愛人。
文侪不自然地用指節掃了掃鼻尖。
既然知道是愛人了,那要解答謎題三麼?
每題隻有三次機會,他當然清楚,可是這回不試更待何時?
文侪是個講求效率的,萬事糾結不過二十秒,做事雖沖動了些,但多數時候這般莽沖總能找到突破口。
他将裴甯的日記本打開,在上邊默下謎題三,開始作答。
【解:趙衡的愛人裴甯因移情别戀,對趙衡愛恨交加。】
方收筆,那紙上便浸出一道紅叉,緊接着文侪通身仿若遭了雷擊,灼熱的疼痛急流一般迅速淌過他的五髒六腑,登時叫他休克一般癱在旋轉椅上。
他還以為自己會死。
可是沒有。
那鑽心疼痛停息下來的時候,文侪才勉強撐住辦公桌起身。
“他媽的,賞叉不安撫就算了,還要電人!老子毛都要豎起來了。”
文侪心髒強大,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會兒還有兩次機會呢,他便也把心放寬,隻把這當高考前的市聯考,權當用來試錯,就是電得也實在太疼了。
嗚——
***
他把臉擰得皺巴巴的,盯着裴甯的日記本又看了半晌,抽了根紅圓珠筆做批注。後來天色更暗了,醫護們也都陸續開始吃晚飯。
大家夥都開始動筷子了,獨他飯擺跟前,卻光顧着把那彈簧圓珠筆在指尖摁個沒完。
好在小武吃飯稀裡呼噜一陣響,也沒人嫌棄文侪吵。
小玲到底是會照顧人,在其他人自顧自地嚼菜時,高聲問他:“文大夫,您這是怎麼了,飯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文侪說:“我有個日子覺着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裡瞧過。”
“什麼日子呢?”
文侪寫紙上圈出來,遞過去給她瞧。
【2006.10.04】
小玲想了想,說:“05年以後的資料都塞在診療室,您興許是在那兒瞧着了?”
文侪點頭道謝,又仰起頭算了算時間。
嗯,上回這會兒裴甯還在屋裡等飯,沒啥事。
他想罷便利落地起身要去診療室,把小玲給急得擱他後頭喊:“文大夫,您不吃飯啦?!”
***
文侪在診療室裡翻抽屜,蹲地上把腿都給蹲麻了,才終于将那些個07年的文件從那些08年和06的文件之間掏出來。
他起身時,被發麻的雙腿折騰得走起路來一晃一晃。
成百上千份資料堆在一塊兒,看着就叫人心累,可文侪到底是個省時如命的,深吸口氣後便開了工。
他的眼睛快速掃過那些白紙上或寫或印的日期,到最後眼睛都發酸了,才看到那麼個鋼筆字寫的“2006.10.04”。
他平靜地打了個呵欠,随即看向這日期出處。
【患者戚檐病曆】
文侪心神一晃,将那紙怼眼前又看了半晌。
沒錯,那日子是戚檐的入院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