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浸得渭止老城濕漉漉的,薛無平合傘,抖了抖水,也不顧自個雨靴上的髒泥,隻大步踏入廢品店。
“小的,你恩公回來了。”
戚檐沒有瞧他,自顧自用指腹抹開窗子上潮濕的水汽:“文侪還真了不起,沒有我也沒半點關系。”
“還盯着那傻小子看呢?”薛無平翻了個大白眼,“我看你倆這副德性,一輩子也改不了了。”
“活了二十來年的人,是驢子是馬早便改不得了。老一輩不還總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麼?”戚檐一面皮笑肉不笑地回話,一面恹恹枕着手臂瞧面前的大屏。
“甭老盯着文侪看了,有這閑工夫就快去掃地,幫我收集些我的頭發!唉!我這頭發為啥總不掉,滿腦袋舊頭發……寂寞喲!我自個兒待在這鋪子裡實在無聊得發緊。”
戚檐睨他一眼,隻在心底吐槽一句,那鬼東西說話總是沒頭沒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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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侪于震顫間遽然醒神,他直盯着那句不幸答錯兩回的謎題三,一時又陷入怔愣中。在發現“文侪”與“戚檐”均是“趙衡”後,他過去大半的猜想均被推翻了。
【叁、我的愛人最愛我,我的愛人最恨我。】
精神科醫生對于人格分裂患者的職責是治療,是消滅其他人格,以保證主人格對于患者意識的絕對控制。
可若是精神科醫生愛上人格分裂患者的副人格呢?
——愛是殺死,愛又在殺死中湮滅。
裴甯他愛上了趙衡的副人格,意味着他在大愛與愛戀之間必須作出權衡。裴甯選擇了愛戀,在他眼底,陸琴及趙衡主人格自然皆成了殺死其愛人的殺人兇手。
可是裴甯他再怎麼憎恨趙衡的主人格,再怎麼愛慕趙衡的副人格,都避不開最為根本的問題——他們倆個皆是趙衡,皆是他的愛人。
而謎題三中,“我的愛人”也隻能指代裴甯。
文侪将筆抓在指間,難得猶豫了半晌。
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要再想想麼?
好在他除了對戚檐的生死過分在意之外,下其他決定時,他都鮮少擔憂後果,從來雷厲風行。
他于是很快又落了筆:
【解:趙衡與裴甯互生好感,确定戀愛關系。在交往期間,裴甯發現了趙衡存在人格分裂,并逐漸對其副人格産生極強的戀慕心理,此為‘最愛’;而趙衡主人格在發覺副人格的存在後,對副人格産生強烈敵意,并積極參與到有關消滅副人格的治療中,最終導緻了副人格的消失,也引發了愛人裴甯對自己的劇烈怨憤,此為‘最恨’。】
筆尖随着長指的摁動,縮回了尖細腦袋。面對這道謎題的最後一次審判,文侪連眼也沒合。
他不信神,前些日子又剛罵過祖宗,他沒有可以祈求的對象,他隻能信自個兒。
不消片刻,一個豔豔紅圈就那麼一點一點漫入他的眸底。
***
解完一謎,文侪也沒閑着,又憑記憶逐一去翻了病院中置放鏡子的房間,然他忙活了半天卻依舊兩手空空,最終隻能癱在了院長辦公室裡那一張軟背的半轉椅上。
他并非是覺得這屋中鏡子指向更明确,才在此處停留,而純粹是因為同事們這會兒都歇在醫護辦公室裡,不容他出去,他才隻能在裡頭瞎耗光陰。
他一隻手撐着下巴,另一隻手的食指有規律性地敲着木桌,将腦袋一偏,又不禁盯着那擺在窗前的大鏡子失了神。
【肆、我面對鏡子坐着,鏡子中的我身後有另一個我。】
這病院中鏡子的确不少,可每一個瞧來都很是普通,要說特别的話,就屬這屋中搭在窗前的鏡子與一樓診療室裡刻着古怪文字的鏡子最讓人在意。
“鏡子中的我身後……”
他赫然想起了戚檐當初問的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鏡子的後邊有什麼?”
不是鏡子中的人身後,單單是鏡子之後。
文侪實際上多少能理解戚檐的想法。
“我面對鏡子坐着”僅是一個基本前提,而“鏡子中的我身後”一方面強調的可能是“鏡子中的”,即我身後的東西也是同我處于一個圖層的,與我同時被鏡子完整裝進去,就比如現下他身後一大排書架。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這個謎底強調的也可能隻是“身後”,那麼鏡子中的我的身後,既能指真正存在于照鏡子之人身後的東西,也可能是“鏡子”後邊的東西。因為鏡子的後邊也恰好位于“鏡子中的我的身後”。
戚檐當初那麼問,估摸着就是生了那樣一種想法。
文侪有嘗試過卸下各個房間的鏡子,但多半卸不下來,而能卸下來的鏡子後邊,多半隻是一堵單調的白牆而已,惟有院長辦公室中的這一面,後邊是個可容人打開的窗子。
若照戚檐那種想法,身後的“另一個我”所指應是一個具有“我”自身形象特質的東西。可經過這麼些個日子的翻找,文侪自然也清楚,窗子對“我””來說,顯然是個不具有特殊意義的物件。
那麼就該從窗外找到一個可以稱作“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