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檐的玩笑話黃河水似的拌着土沙來,來得又猛又渾,很快又溜得沒了影,零星喜色也極迅速地藏入他微蹙起的眉中。
“我先前同你講過的——我小時候機緣巧合下也聽過那九郎的故事。沒辦法,家裡那些個老頭老太太迷信,總同我叨叨些深不可測的鬼神說。我那時脾性也怪,沒記得那九郎怎麼死的,記得最清楚的還是姥爺的鬼話。他總說孽因成惡果,都說九郎是含冤而死,不動其因,則不變其果。放到這情境裡看,我們雖已明白了趙衡為什麼所擾,但歸根結底沒能湮滅逼他去死的‘因’。”他頓了一頓,轉而笑問文侪,“你覺得那因是什麼?”
文侪不假思索:“不幸的原生家庭,人格分裂,毀了事業,還叫戀人變心。”
“既然是怨鬼,死因必然是怨念,你覺得他是因為太恨他爹還是因為太恨裴甯死的?”戚檐盯着文侪看,黑洞洞的眸子盯得文侪心底像是被什麼搔了,有些發毛。
“繞來繞去賣關子做什麼?你不就想說死因關鍵在趙衡那副人格身上麼?趙衡他和陸琴似的,最恨那玩意……”
“我可沒說那麼絕對,我也還不确定呢。”戚檐擺手聳肩,身子往後一倒便靠在了病床冰冷的鐵杆子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懶散模樣。
“所以呢?怎麼解?”
“對人而言,在這世上要尋個解脫是多簡單的事?”戚檐又在笑,被扯着向上的面部肌肉彎了他一雙眼,“死呗。”
文侪本還有些雲裡霧裡,聽了他這一句便都明白了。
趙衡之死歸根結底在于趙衡主人格對副人格的不接納,從這數次輪回中也不難看出,他的怨念與憎恨多集中于副人格之上。而正因趙衡主人格難以接受自己罹患精神疾病,故而在陸琴手術的幫助下殺死了副人格,又在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态下跳樓自殺。
若是在現實生活中,趙衡的雙人格本是一體,想要殺死怨念重的主人格,而留下副人格是不合倫理也萬不可能之事。但在這陰夢中不同,主副人格平等分割下的趙衡以戚檐為載體,死在了第四日的手術台上。
而不認同自身存在精神疾病的趙衡——那滿含怨念以至于到了蒙蔽自我,忽視副人格存在的趙衡,則以他文侪為載體活了下來。
因此,怨念不會消散,因為這陰夢中的怨念,恰是這不認同者所生的。
倘若心懷不滿的載體死了,先行中斷了怨念的滋生,這世上便隻剩下人格平等分割的趙衡,也就是說,隻要保證他文侪先于戚檐死亡,則存活下來的身體便是以癡情于主人格的副人格掌控身體主導權的“趙衡”,這陰夢便失去了怨念支撐,也就失了‘因’,這陰夢自然會崩塌瓦解。
“你腦袋還真靈光……”
文侪話方落地,戚檐便鯉魚打挺似的起身,将腦袋湊到他擡起的手邊:“給你沾點光?”
眼見文侪的手掌又握成了拳頭,戚檐隻笑着瞅了一眼沖他龇牙的文侪,識相地将蓬亂的頭發移開去。
文侪盯着他,說:“但究竟這樣能不能成事,還不好說。在這陰夢中我們能改變的東西有限,我這麼做能否進到裴甯房間還原死況都不好說,而且沒有了你死那事兒逼得裴甯發怒,誰來捅我也不好說。”
“不然我來?”戚檐嬉皮笑臉。
“……”文侪總不能猜出他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真話,隻還點點頭,“你來也行,但是……”
文侪從白大褂裡掏出一張草稿紙,又拿出那隻不知随身帶了多久的、又短又粗的鉛筆在上頭寫字,邊寫邊說——“都三輪了,也多少能看得出什麼東西是不會變的,什麼東西留有餘地。”
“首先,”文侪在白紙上畫了一個潦草的火柴小人,“明天,小武無論如何都會來抓你,你會被陸琴押上手術台并在時間跨過二十四點時死亡,這些關于你的事實都是不可改變的。而我……”
粗糙的鉛筆摩擦着有些皺褶的白紙,戚檐默默盯着他瞧,也不說話,寂寞的病房裡除卻沙沙的聲響以外再聽不得什麼聲音。吊瓶裡的液體在緩慢的下落,戚檐看看自個手背上紮進血管中的細針,又瞧瞧文侪手背上一個發紫的針孔,默不作聲地轉了轉眼珠,仍舊沒開口。
“陸琴明早控制住我動向的時間長短是可變換的,隻要我自投羅網表示出渾不在意的模樣,她就不會強制要我觀看手術全過程,這就意味着,我完全有自殺的時間。”
“裴甯那會兒在哪呢?”戚檐問他。
“這我就不清楚了,啊……明晚好像說是有幾個患者玩刀互捅,裴甯在你的手術期間應該在和小玲開會來着,那豈不是不在宿舍……成了,我自個捅自個好了,保證在十二點前跳樓成功。”
文侪頗有自信地錘了錘自個兒的胸膛,随即虛弱地又喘了幾口氣。
***
第五日晚,11時59分。
被綁了手腳的戚檐被頭頂明晃晃的無影燈晃得頭暈目眩,他面色平靜地在心底給自個兒進行着死亡倒計時,可他的心髒卻因為興奮而撲通撲通跳得很快,身側放置的心電監護儀呈現出的至高波動值不斷上升。
陸琴好似和小武嘀咕了些什麼,可戚檐已然耐不住要笑,待那陸琴鋒利的手術刀在他腰腹間落下,他差些冷笑出聲來。
——文侪應該自殺成功了吧?
——這惡心的陰夢該到頭了。
“噗呲——”
淋漓的血在手術刀切到動脈時噴濺出來,覆蓋了病床上患者慘白的軀體,活像個小型的血噴泉。
***
————[!!!委托失敗!!!]————
【本次委托累計失敗次數:4】
【解四謎: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還原死況:未完成】
【重生時間:2008.04.31】
————[存檔點加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