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剛生産完,心情不好,你和她是姐妹,進去陪她說說話吧。”
葉青漓停下腳步,笑意微斂。
“好的。”
她擡眸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思及此處奇怪的氣氛,慢慢沒了笑意。
“對了。”葉青漓剛要擡手推門,身後再次傳來陸怡珊的聲音,她眼神睥睨,帶着警告的語氣,“珠兒剛生産完,身子虛弱,若說話時語氣沖了些,你多擔待點,不要和她争執。”
葉青漓點頭,陸怡珊為人父母,葉蕙珠又剛經曆人生大事,她能理解。
進屋後,葉青漓一眼就看見正半靠在床上的葉蕙珠。
她體态豐腴了些,圓潤的臉上此刻沒多少血色,蒼白的嘴唇有些幹燥,額間發絲濕成一縷縷散落在耳際,足見她剛剛生産花了多少力氣。
大約是生産時流了太多的血,屋子裡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如今天氣炎熱,陸怡珊怕開窗後葉蕙珠吹冷風傷了身子,四周房門緊閉,屋子裡的味道便有些難以形容。
葉青漓屏了屏氣,走到床前,禮貌沖她微笑,“恭喜姐姐早生貴子,得償所願。”
葉蕙珠從葉青漓進來後目光就落在她臉上從未離開過。
她仔細打量着葉青漓的眉眼和走路姿勢,确認她走路的動作和自己前世認識的人一模一樣,但是她的眼神以及表情,還有進來後随意張望四周的神态,完全和前世那個唯唯諾諾,膽小沒有主見的葉青漓不一樣!
葉青漓恭喜完等着葉蕙珠得意炫耀一通,就準備完事離開,怎料站在原地半天,都沒等來對方開口。
她越發覺得不對勁,擡眸對上葉蕙珠的眼睛,對方的眼神裡滿是探究。
憋悶的屋子裡,一道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
“冰肌玉骨——嶺南霧來閣珍品,南朝三十六年流入京城,因其敷在臉上能顯示出美玉一般的細膩質感,吸引京城貴婦喜愛,一時人人以擁有一盒冰肌玉骨為榮!”
葉青漓剛聽見冰肌玉骨四個字的時候,嘴角笑容僵住,聽完葉蕙珠的話後,臉上徹底沒了虛假的笑意,隻是站在原地淡定地看着對方。
葉蕙珠說話的時候始終在觀察葉青漓的表情,見她不笑了,連忙激動得伸手指向她,眸中滿是驚憤。
“你也重生了!對不對!”
葉青漓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
因為床上的葉蕙珠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癡狂地看着葉青漓,眼裡是濃濃的怨恨。
“你從我提出換親時就知道我重生了,但是你沒有暴露自己,反而躲在背後偷偷看我笑話!看我放棄顧國公府這個大好的親事,選擇沈仕楣,看着我嫁進沈家吃盡苦頭,看着我用盡手段到頭來被沈仕楣背叛!”
“你是故意的!一切都是你故意的!”
葉蕙珠産後虛弱不已,仍舊對着葉青漓聲嘶力竭發洩憤怒。
葉青漓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安靜看着她,直到她力氣用盡,罵得累了,才淡然開口。
“沒錯,我和你一樣。”
“但是你現在的結果并不是我造成的!”
葉蕙珠擡眼瞪她,葉青漓毫不畏懼瞪回去,“你是葉家的女兒,娘親是陸國公獨女,你的婚事完全是你自己做主的,我并沒有插手的權利。”
“換親的時候我隻是葉家的義女,除了答應沒有别的選擇。嫁給沈仕楣是你自己選的,至于後來懷孕生子,包括現在早産也都是你自己選擇的結局。”
“與我無關。”
“怎麼和你沒關系?如果當初你站出來拒絕,一切都會和現在不一樣!”
“如果當初你不想着把你不願要的婚事推給我,一切也會不一樣!”
葉蕙珠一滞。
葉青漓語氣微冷,“我是葉府義女,你好端端多了陌生的個妹妹,看不慣我我能理解。”
“上一世父親為我們指定婚事,一個是百年興旺的顧國公府,一個是窮舉子出身的沈家,哪樁婚事更好明眼人一目了然。”
“後來的十多年,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顧國公府大少奶奶,我有說過你一句不是嗎?”
“重來一回,你看中了沈仕楣未來的前途,明知顧府繼母險惡,絲毫沒有顧及我的将來強逼着義父義母換了親,甚至從來沒想過提醒我一句,我又為什麼要為你的婚事負責?”
兩世婚姻,葉蕙珠都有的選,日子過成什麼樣也都是她自己決定的!
“何況當初葉嘉倫中榜設宴之日,我已經提醒過你,小心沈仕楣,你不聽,難道我還要跪下來求你嗎?”
“你……!”
葉蕙珠恍然想起那日葉青漓神色古怪,趁着自己身邊沒人忽然湊過來說了句,“姐姐有喜是好事,可是世事難料,将來若發生什麼事,一定要先顧好自己的身子。”
當時自己是怎麼說的?
自己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甚至以為她是在詛咒自己和孩子,狠狠罵了回去。
葉蕙珠臉色一白,原來葉青漓表現得這麼明顯,自己竟一點都沒察覺到?
葉青漓看着她神色幾番變化,知道她這是想起來了,沒再多說打擊她。
屋内一時間安靜下來,隻有淡淡的血腥氣飄蕩在空氣中,鑽進葉青漓鼻尖,令她越發不适。這麼濃重的腥味,葉蕙珠早産時定然受了許多折磨。
葉青漓雖然沒生産過,但是也知道女人生子如同鬼門關走一遭,葉蕙珠受了這麼大的苦,必定是沈仕楣那個渣男又不做人了。
葉青漓這人身上銀子一大堆,優點一大把,卻也有一個明顯的缺點,那就是心軟。
她看着幾乎去了半條命的葉蕙珠,緩緩開口,“曆經兩世,我悟出一個道理:日子是給自己過的,想過成什麼樣,完全由你掌握。”
“我雖不知你這次為何早産,多少也能猜到是和沈仕楣有關,此人無良無德,做官的本事也一般般,你不如趁早與他和離了,日子還松快些!”
安靜了許久的葉蕙珠聞聽此話,終于有了動靜。
她扭過頭來,黝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葉青漓,空洞的眼神令人後背發涼。
“呵呵,你以為你如此說我就會信你了?”
葉青漓:“?”
“沈郎将來可是棟梁之材,能給我帶回诰命夫人,你以為你随口說他兩句我就會信了你的鬼話與他和離?”
葉蕙珠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半靠在床上幾乎手舞足蹈,“他是在我孕期納妾了,可那又怎樣,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隻要我忍下此事,與沈郎和好,憑他的本事将來有的是榮華富貴等着我!”
“你不過是羨慕我,嫉妒我,怕我将來過得比你好!”
葉蕙珠忽然想到什麼,眼裡又有了光,她擡眸上下将葉青漓審視了一番,目帶譏諷,“在顧國公府守活寡的日子很難熬吧?”
“顧承宴再有才,再優秀又怎樣?一個不能人道的短命鬼,将來必定走在你前頭!到時候顧國公府的爵位和家産都在趙氏和她兒子手裡,你不過空有一個顧國公府大少奶奶的名頭而已!”
“呵哈哈哈哈哈!”
葉青漓錯了!
她就不該對葉蕙珠心軟,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實在憋屈!
她沉下臉,冷聲道:“既然你已經看開了,那我就預祝你得償所願。天色不早,我該回了!”
“你瞧,被我說中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葉青漓面無表情出了房間,方才跪在門外的沈仕楣不見蹤影,就連一直抱着孩子的陸怡珊也消失了。
她順着走廊一直往外走,越過第二道門才遇上守在此處擔心不已的陸怡珊,身後的院子裡依舊能傳來葉蕙珠放肆的大笑。
陸怡珊有些警惕地看着葉青漓,“珠兒為何發笑?你們說了什麼?”
葉青漓看她站在此處就明白了葉蕙珠不想讓陸怡珊知道重生的事實。
正好葉青漓也不想告訴她,于是随口敷衍道:“姐姐得知自己平安産下一女很是高興,順便催了催我的肚子!”
陸怡珊熟悉葉蕙珠的性格,知道她不可能隻是說了這麼一句話,能笑得這麼開心,定然是在葉青漓面前狠狠炫耀了什麼。
她順着葉青漓的話目光落在那平坦不已的小腹上,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來。
“原來如此,你與珠兒同日出嫁,現在卻沒半點好消息,是該上上心了。”陸怡珊絲毫不顧對面葉青漓的臉色有多難看,兀自說道:“難為你一收到消息就趕過來,你父親一會就回來,不如在府中用個晚膳吧!”
“不用了,天色不早,我還是快些回府吧。”
陸怡珊不過是随口客氣,聞言便放心讓葉青漓離開,自己快步走向葉蕙珠的房間查看情況。
葉青漓則搖搖頭,順着長廊向着葉府門口走去。
上一世,葉青漓和葉蕙珠的交集并不多。
葉蕙珠的福不是從葉青漓這奪來,葉青漓的苦也不是葉蕙珠造成,所以她并不恨她。
這世上,葉青漓最恨的隻有一個人……
長廊盡頭忽然出現一個身影漸漸向着這邊靠近,待離得近了葉青漓才看清對方的面孔。
“青漓?你怎麼在這?是來看你姐姐的?”
葉青漓定住腳步,唇角微彎。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