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動。”姜昙按住陸青檐的手腕。
她似乎總覺得他會亂動,到底是什麼給她造成了這樣的錯覺?
姜昙拿着尖利的簪子往上紮,邊解釋說:“合谷穴,曲池穴,針灸可退熱。”
他又不學醫,聽這些做甚?
陸青檐仰頭看石頂,這才發現他們在一個半遮掩的山洞中,一半是雨幕,一半是石頂。
頭頂的落石搖搖欲墜,隻要有人能推一把,就能讓它滾落下來。
若再為姜昙傷一次……
陸青檐看了眼正在忙碌的姜昙,不動聲色地說:“能否給我接一口水喝,我有些口渴。”
姜昙自然答應,她方才從樹上摘了好幾片葉子,一伸手就能接到雨水。
陸青檐盯緊她的動作,趁她離遠時,伸手推了一把石壁上的落石。
“小心!”
陸青檐起身擋在姜昙面前。
姜昙的動作卻比他更快,一把将他按下去,用胳膊擋住了那塊石頭。
“你可有事?”
陸青檐詫異地看着姜昙,她仔細查看了自己的傷勢,竟有些抱歉地說:“其實我已經很久不處理這樣嚴重的外傷,醫術已生疏了,你不要介懷。”
她一邊說着,一邊處理自己胳膊的傷。十指都露出來,俱是鮮血淋漓的。
那藤條床上有刺,磨破了她的十指。
姜昙捧着水遞給他,陸青檐心情忽然有些糟糕,可從他的面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依舊是有禮的态度,卻帶了些冷漠疏離。倘若盯緊他的眼睛細看,便會察覺到,那裡面除了冷意,便是不耐煩,與溫潤有禮是半分也不想幹。
陸青檐說:“對不住,我現在忽然不想喝了,我想休息。”
姜昙一點也不在意,安慰地說:“你失血過多,會有頭暈困倦的感受,不必擔心,一切正常。”
她将樹葉丢進雨中,很快樹葉被雨水和泥土砸得粉碎。
“我在這裡守着,你可以安心休息。”
姜昙背過身面向雨幕,清瘦的身軀将風雨都擋在身前,正襟危坐,背影極為端直。
陸青檐面無表情地盯了她許久,姜昙身形未亂,甚至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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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昙的醫術也不算生疏,果真如她說的一樣,陸青檐感到無比困倦,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和這不知何時停了的雨一樣,睡意來得突然。
他很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
醒來時不覺頭疼,不覺頭暈,不覺煩躁,一切舒暢。
不過在看到被子的那一刻,他的好心情瞬間消失無蹤。
灰撲撲的被褥,漆黑濕冷的屋子,到處彌漫着一股腐朽腌臜的氣息。
陸青檐的臉色眨眼間沉下來,好不容易有這樣心情舒暢的時候,竟是在這等肮髒的環境裡。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立即召來護衛們。
姜昙推門而入,一副男人打扮的模樣,手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
黃澄澄的圓面上,還撒着碧玉似的青蔥。
陸青檐凝神看了姜昙許久,就在姜昙心生疑惑之時,陸青檐指着姜昙空蕩蕩的發髻:“你就用金銀飾品換了碗這種東西?”
原來他是在看這個。
“不止。除了吃的,還有兩間屋子,一身布衣。柴大娘答應我們,可以在這裡住到你傷好為止。”
姜昙晃了晃袖子,手腕上的兩個镯子叮當作響:“何況我也沒有多少金銀飾品,貴重的都好好保存着。我沒有吃虧,買賣很劃算。”
按理說,陸青檐家中不缺錢花,可他似乎對姜昙與主人家的交易很不滿意。
陸青檐捏着羹勺,冷臉将雞蛋羹攪了個稀巴爛,他似乎沒有胃口。
“我困了。”
将羹勺一扔,他躺下了。
想來陸青檐還氣着先前的事,或是換了她,氣上三天三夜也不夠。
何況大戶人家的公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再加上受了重傷,脾性大些,也是應當。
姜昙将雞蛋羹放在床頭的凳子上:“你若是有事叫我,我就在院子裡。”
待姜昙蹑手蹑腳推門出去,陸青檐坐起來,将被子丢到一邊去。
他端起那碗雞蛋羹,打開了窗戶,準備倒掉。
窗戶外面大概是農婦的孩子,臉頰髒兮兮的不知沾着什麼灰,一手拿着樹葉做成的老鷹,愣愣地盯着陸青檐的臉看。
孩子看出了神,邊看邊啃指甲。
陸青檐忽然一笑,如春風細雨:“你想吃嗎?”
他晃了晃手中的雞蛋羹,孩子小雞啄米點頭。
陸青檐指了指孩子手裡的老鷹:“把那個給我玩一會兒,這個就給你吃。放心,我不要你的東西,隻玩一會兒我就還給你。”
孩子思考片刻,點頭。
他的雙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把泥土蹭幹淨,伸出手來的指甲縫裡,卻還有蹭不掉的黑泥。
陸青檐忍着嫌惡接過來,撚着那樹葉老鷹看了看,新做的,倒是精巧。
“我是個守信之人,給你。”
孩子伸手去接雞蛋羹,陸青檐手一松,那陶碗裡的雞蛋羹傾倒在窗戶下的花盆裡,陶碗還好好地握在手上。
陸青檐笑:“哎呀,手滑了。”
“那雞蛋羹雖然還能吃,卻已經髒了。”陸青檐撚起樹葉:“還是給你吧。”
孩子可惜地看了看花盆裡粉碎的雞蛋羹,去接樹葉老鷹。
陸青檐手又滑了。
他兩根手指捏着老鷹的兩隻翅膀,哧地一聲,将樹葉撕了個稀巴爛。
“真是對不住。”陸青檐将粉碎的樹葉也扔出去:“還給你!”
關上窗戶,孩子在外面哭得震天響。
陸青檐心情變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