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檐渾身冰冷,寒風一陣陣地吹來,吹到臉上身上,便化成了冰水。
他不禁打起寒戰來,牙齒咯吱作響。
白茫茫的山上,有一間破廟。
“庸少爺,庸少爺!”幾個下人圍在一起,驚喜地叫他:“火生起來了!”
下人們掏出了襖子裡的棉花,鑽木取火。可在這四處透風的破廟,根本連火星子都不見,宋庸本來是不抱希望的。
沒想到他們真能生起火來。
火光微微一晃,就要熄滅。
宋庸踢那小厮:“快,繼續掏棉花點火,本少爺要喝熱茶。”
小厮左右一看,同伴們裝作沒看見,别過眼去。
小厮隻好繼續掏袖子裡的棉花。
火上放着一小壺水,讓他這麼燒着燒着,水上竟真地冒起了熱騰騰的白煙。
随身帶的茶葉放進去,傳出一股名貴的茶香。
小厮們垂涎不已,礙着宋庸在此,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獻給自家少爺。
宋庸喝了一口,立馬吐了出來。
呸!這哪是什麼熱茶,分明是髒水,裡面還有樹杈和石子粒!
宋庸皺眉将水推開:“賞你們了。”
這一小壺水自然分給幾個小厮,其中還包括姜昙,一人一口,連茶葉都吞了個幹淨。
破廟中不止有宋府的小厮,還有兩個乞丐。那是一對髒兮兮的爺孫,衣衫褴褛地蜷縮在隔壁的破屋子裡。
誰也沒想管他們,兩個乞丐,死就死了。
然而姜昙壞了規矩。
他那口熱水沒喝,而是藏着喂給了那對爺孫。
立刻有眼尖的小厮報給主子,宋庸眼神不悅,一攏大氅,下人殷勤地開路,踹開了隔壁的破門。
那對爺孫正謙讓着。
宋庸冷笑一聲,立時有長眼的小厮上前,一把将那碗掀翻了。
那不算滾燙的熱水在雪地裡壓出一小塊水痕,頃刻間無影無蹤。
“姜昙,你可真是會做好人!”
宋庸諷刺地看着他:“本少爺賞給你,是隻許你喝,并沒有許别的賤民喝。”
姜昙勉強笑了笑:“是姜昙會錯了意思,下次再不會了。”
他知道他。
嘴上說着不敢,悶聲不吭認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可宋庸知道,他下次還敢。
在他眼中,他宋府諸人是強者,而這一對爺孫是弱者。
姜昙就愛和弱者往來,對他們掏心掏肺。
真是腦子有病!
“就你這樣的人,還想跟本少爺做朋友?”
宋庸越看他越生氣,當初真是瞎了眼,竟會覺得姜昙是個有意思的人。
他讓姜昙到屋外站着,不許到眼前來。
那年的大雪,有一陣能将整個吳江淹沒,教人分不清是河水還是雪地。
原本,宋庸從說書先生那裡聽到狐妖的故事,便起了興緻,上山來要獵狐狸。
誰知大雪封山,宋家的人失散了,幹糧和水一起掩埋在雪地裡。
好在還有些點心,足夠幾人撐上兩天。
不過宋庸心想,下一頓吃飯時,姜昙不必吃了,剩下一人的口糧,這樣宋府的人還能再撐一天。
可宋庸沒想到,第二場大雪來得這樣快。等不及小厮們找到下山的路,宋庸就暈了過去。
更糟糕的是,尋路的小厮們,沒有一人回來。
再次有意識時,宋庸整個人在晃,有人背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那人的脊背不算寬闊,甚至單薄硌人。宋庸鼻間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他認不出那是什麼香。
但他認出了背他下山的人。
“……姜昙。”宋庸斥道:“本少爺的衣服價值千金,你竟敢……”
做布條用。
宋庸的聲音微弱,斥責也毫無威懾力。
姜昙說:“少爺,人命關天。”
“那你為什麼不撕你的衣服,你是故意的……”
宋庸身上裹着大氅,裡面的衣服幾乎被剝得隻剩裡衣,可見姜昙撕了多少好料子。
真是大膽!
姜昙不說話,宋庸察覺到他有些生氣,他一個下人,竟敢跟自己生氣!
“……别以為你是救了他們。他們被逼上山來,一定是有了仇家或是被其他乞丐排擠。但他們卻沒有食物和水,挨不過風雪,注定會死在這裡。”
宋庸不屑地點評那對爺孫:“反正他們早晚都會死,你那樣做,反而是害了他們——”
姜昙蓦地停步。
宋庸用盡所有的力氣,死死抓住姜昙的衣領。
“姜昙,不許丢下我!”
宋庸咬牙切齒地說:“你若敢丢下我,我一定殺了你!”
姜昙隻是将他往上托了一下。
迎着滿面風雪,姜昙的聲音似乎也帶了些冷意。
可他卻是在求他:“少爺,你還能跟我做朋友嗎?”
做夢!
他知道他!他一直知道她!她隻對好人和弱者掏心掏肺!
他永遠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
陸青檐猛然睜開眼,看向刺痛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