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柳想起方才去找陸青檐那一幕。
裡裡外外有三層人簇擁着,園子裡是不讓騎馬的,可陸青檐卻高高地坐在馬上,豐神俊朗,旁若無人。
不僅無人來制止他,就連馬兒吃草,都有專人恭恭敬敬地奉上。
不管揚州城中怎麼傳的陸家,怎麼傳的陸家庸少爺。
可在這裡,在此處,陸青檐就是天,所有人都得恭恭敬敬地捧着他。哪怕他丢塊肉讓人學狗叫,都有一大群人撲上去争搶。
這就是陸青檐在賭坊中的威力。
不知怎麼來的,似乎從他一出現,這一切就應當如此。
畢竟,連姚知府的獨子姚卓也像下人一樣,候在陸青檐的身邊。
紅柳情不自禁地縮着腦袋上前。
她的身份,隻配與姚公子身邊的下人說話,由下人傳給姚公子最得力的管事,再由管事傳話給姚公子。
姚公子看了她一眼,斜眼瞧見又瞧見她方才抓的那兩個人,面上的表情可謂驚駭。
……似乎是認識的。
姚卓小跑着湊到馬前。
“什麼人?”陸青檐說:“不認識。”
接着策馬離開,一衆人連忙跟上。
紅柳怒氣橫生,還真以為是有後台的,不想是個會裝相的,敢跟陸青檐攀關系!
紅柳來到姜昙和紫珠面前,一腳踢開她們的東西,打算将這兩人狠狠料理一頓喂魚。
可話出口前,她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陸長公子那個眼神。
陸青檐說話時未看此處,走前卻往她這裡看了一眼。
看似無意,可若是真無意,以陸青檐的身份,何必要多餘瞧這一眼呢?
陸長公子大概不是看她的,而是在看姜昙。
聯想到姚公子的吩咐,還有施茂林的事……
紅柳沉思片刻,讓手下放人:“這次就算了,本姑娘大發慈悲放你們回去。若是下次還敢來鬧事,就不是今天這麼客氣!”
姜昙離開前,深深看了紅柳一眼。
賭坊的下人得了紅柳的吩咐,門口加派人手,看得很嚴。姜昙無論如何,再也進不去了。
連她使了銀子托付的人,也被門口的小厮認出來,趕出門外。
姜昙隻好在客棧内等着施茂林。
他說等他兩日,她就等他兩日,假裝自己從沒有去過賭坊,也不曾在裡面看見過他。
姜昙躲在房中,安靜地等着他。
她聽見客棧一樓賓客的說話音,小二掌櫃經過的腳步聲,還聽到施母與紫珠争執的吵嚷聲,最後是紫珠在門前的徘徊聲。
送來的飯菜,姜昙雖然吃的不多,卻能按時吃。
可姜昙怎麼也無法入睡,她一閉上眼,就是和施茂林過去的那些日子。他跪在門縫裡,不厭其煩地說着外面的風景見聞,哄着自己出門曬太陽。
姜昙有時候也會想到劉仲青。
娘親陪伴自己不多,如何活下去,為什麼要活下去,是劉仲青教她的。他像姜昙的父親,時而也像一個母親,如果是他在,他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姜昙想不明白。
夜幕降臨,姜昙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色變得明亮,外面逐漸響起寥寥人語聲。
和施茂林約定的時間到了。
姜昙起床梳洗,穿衣,最後将施茂林送的兩個镯子戴在手上,安靜地等着他。
寅時,他沒有來。
卯時,他沒有來。
辰時,他依舊沒有來。
……
一直到申時,施茂林仍沒有來。
申時末,門外終于有了動靜。
姜昙蓦地擡眼看向門外,她迫不及待地去開門。可她站了大半日,幾乎未挪動地方,腿腳早已麻木,乍一動作,險些摔坐在地上。
姜昙扶着桌面揉腿,門被狠狠撞開。
紫珠飛奔而入,護在姜昙身上:“你們幹什麼!施茂林欠的錢,你們該去找他要!找我們姑娘算怎麼回事?我們跟他一個銅闆的關系都沒有!”
姜昙的腿徹底站不住了,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紫珠連忙來扶她,低頭時眼裡有淚光:“姑娘起來,快起來呀,我們快離開這……”
姜昙用衣袖給她擦了擦淚:“怎麼回事?”
紫珠别過臉,眼中有淚水淌下。
姜昙細思一番,看到眼前這些兇神惡煞的追債人,不難想出前因後果。
看來夢是假的,施茂林果然是騙她的,沒有人假扮他。
姜昙将紫珠護在身後,斂衣站出來:“我是施茂林的未婚妻子,他欠債,我可以替他還。”
債主們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聞言擠着向前:“這是欠條,先還二百兩銀!”
“先還我的,一百兩!”
“不不不,我先,五百兩!”
“……”
姜昙示意他們安靜,說:“可我畢竟是他的未婚妻子,沒有真正嫁給他。若要我還,可以,諸位誰能把他帶到我面前來,我就将銀子雙手奉上。”
衆人一聽,這哪行!
施茂林輸了銀子便跑得無影無蹤,旁人隻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幫他逃走,指不定就是眼前這個女人藏着他,還裝作不知道呢!
說話間,又吵鬧亂成一團。
姜昙不緊不慢地擺出大昭律法:“按我朝律法第一百一十條規定,聚衆鬧事者,不論緣由,皆拘獄三日。諸位都是揚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鬧到衙門去,隻怕面上不好看。”
“施茂林是因為還不起賬才逃走,你們抓到他也拿不出錢來。可若是你們答應我,等找到他,我卻會把錢還給你們。”
姜昙的視線在人群中遊移一圈,找到領頭的漢子,方才就是他帶人沖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