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姜昙帶着陸青檐跑,後來她逐漸洩力,還未來得及回頭看姜府家丁是否追上來,就被陸青檐握緊手腕,帶着向前跑去。
她實在想不通陸青檐為何來鹽城,也想不通他究竟從哪裡聽到她有難。
可沒等姜昙問個明白,他就忽然停在一戶人家門前,暈了過去。
不大的宅門上挂着一對燈籠,上面寫着“陸”字,這約莫是陸青檐在鹽城的府邸。
姜昙勉強接着陸青檐身體,不讓他摔倒在地,也不讓他挨着自己,可是很快她就放棄了。
她渾身無力,撐不了太久。
看着陸青檐靠在肩上的側臉,嘴角還滲着絲絲血迹。
姜昙想,陸府家大業大,陸青檐又是國公府長公子,他在鹽城也有房産,這并不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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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臨水的房子。
往前走不遠就是河岸,岸邊有一艘小船,還未到漁夫打漁的時間。
姜昙買不到魚,隻好提着藥回去。
陸青檐睡了大半日,依舊沒有蘇醒的迹象。
姜昙為他診脈、熬藥,撬開他的嘴喂了一次藥。
陸青檐隻迷糊着睜了一會兒眼睛,随後又睡了過去。
他睡得不太安穩,有一陣整個人都不一樣。身體僵直地躺在床上,像是被魇住了。嘴角緊緊地繃着,一張臉像極了石塑。
陸青檐面色平靜而扭曲,像是下一刻就要掙破石塑,四分五裂。
快入夜時,姜昙又熬了一回藥,陸青檐在喂藥前醒了。
“姜昙,姜昙……”
一連串親熱的呼喚,執意扯着她的袖子看她。
他眼神失了焦距,顯然是又看不見了,可依舊如此炙熱地盯着她。
姜昙被看得臉熱,用力将袖子扯出來,壞意地看着他十分着急地在床面上摸索。
片刻後,她終于大發慈悲地出聲:“叫我有什麼事?”
陸青檐越摸越遠的手蓦地縮回來,精準地捉住她的袖子。
“沒什麼事。”
陸青檐欲言又止,顯然是有事的,他終究是個忍不住的性子。
片刻後他說:“我聽說你與施茂林早已分開了,那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反正我們已經——”
無禮。
姜昙捏着羹勺,眼疾手快地往他喋喋不休的嘴裡喂了一勺湯藥。
“好喝嗎?”
陸青檐漂亮的面龐扭曲了好一陣,聲音隐忍地從齒縫裡擠出來:“好喝。”
嘴硬。
煮藥時,姜昙特意加了許多黃連,飄起來的煙都是苦的。
“那你就多喝點。”
姜昙把羹勺扔到一邊,托着湯碗給陸青檐全部灌了進去。
這一次陸青檐的臉色更難看了。
姜昙趁機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陸青檐有所察覺,忽然抓得更緊了。
他手上的青筋突起,姜昙險些以為下山來的精怪要顯形了,可是他卻生生止住。
陸青檐眼尾微紅,舔了舔唇角的藥漬,看向姜昙的方向:“還有嗎?”
他竟不嫌苦,甚至還想喝?
“沒了。”
沒能等到意料之中的反應,姜昙有些惱,伸手在他肩上一推,陸青檐便仰面倒在枕上,頭發散了一床。
姜昙問他:“你随行的護衛在哪?”
陸青檐閉上了眼睛,昏睡過去。
雖然安神的藥材是她親自加進去的,可姜昙還是覺得,他是不是昏睡得太湊巧了?
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起熱了,難怪瘋了一樣。
她看了一眼陸青檐,覺得雖然他看不見,但應是能自理的,不會半夜驚厥,也不會突然吐血。
不過是起熱而已,不至于。
可是姜昙沒有說服自己,走到門口還是頓住了步子。猶豫片刻,姜昙坐回陸青檐的床邊。
還是守着吧。
萬一一覺醒來,他突然死了呢?
姜昙睡得很不好。
她夢見自己在山林中采藥,結果碰到一條大蟒。那大蟒自腰間爬上來,一寸一寸地纏緊,擠壓得她無法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大蟒纏了她一夜。
姜昙怎麼都醒不過來,最終是被一聲雞鳴喚醒。汗涔涔地睜眼,窗外天色初明。
她探了探陸青檐的額頭,發現他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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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的漁夫終于出現了。
一層薄霧中,漁夫撐船而來,姜昙在岸上等候。
兩人流落山中時,她是見識過陸青檐的挑剔的。青菜、雞蛋、薄粥這些尋常人家的早食,他是看不起也吃不下的。
若不是在山中住的時日短,陸青檐怕是要餓死在那裡。
漁夫的船靠岸,拿過魚簍給姜昙挑了一條最肥的魚:“承惠,三十五文。”
姜昙點頭,一手去摸錢袋。忽然她頓住了,眼神尴尬地與漁夫對視。
漁夫滿臉警惕地将魚收回來。
身後一道聲音:“姜昙,你怎麼買東西不給錢?”
陸青檐悠悠地抄手湊過來,難為他精神還這麼好,一張臉白得似鬼,竟還笑得出來。
“你該不會是沒錢吧?”
姜昙看着他不說話。
陸青檐臉上的神色更加得意,邊笑邊去摸自己的錢袋。
姜昙期待地看着他的手——
空的。
“昨日你把我的錢像撒豆子一樣撒出去,所以我也沒錢。”
漁夫鄙夷地看着兩人,重重把魚兒放回魚簍。
姜昙轉身,打算回去喝西北風。
“且慢。”
一句話叫住兩人,陸青檐說:“雖然我沒錢,但我身上還有值錢的東西跟你換。”
在姜昙與漁夫的目光中,陸青檐二話不說開始寬衣解帶,轉眼間已解了腰帶,要脫外衣了。
姜昙一臉驚愕:“不是,陸青檐你等等!”
漁夫倒吸一口涼氣,飛快撐船離岸,遠遠地喊道:“我們這一帶都是正經賣魚的,不做皮肉生意!”
陸青檐臉色陰沉:“本公子也隻是想拿衣服與你換魚!上好的蜀錦蘇繡!比你這條船還貴!”
賣魚的已吓跑了。
姜昙無言看他半晌,還是轉頭走了。
她還是自力更生吧。
好在鄰居是個熱心的大娘,不僅為姜昙指了路,還借給她一根魚叉,姜昙便尋了地方自己捕魚。
姜昙高高挽起褲腳,在水草中尋覓着魚兒的影子。
陸青檐又跟過來了。
他站在岸上說:“姜昙,我方才找到一個識貨之人,已與他換了食物。别打魚了,回去吧。”
姜昙暫時不想搭理他,隻專心找着水中的魚。
一尾手掌大的小魚從眼前遊過,姜昙靜靜地舉起魚叉,正要叉下,身後水波一陣激烈的蕩漾。
魚兒被驚走了。
姜昙無奈地看向身後,陸青檐一身單衣下水了。
“你不嫌冷嗎?”
陸青檐眼中被風吹起了霧,輕輕一眨,化成了清澈的江水。
一身單衣,被風一吹,便鼓起來灌了滿懷的冷意。
他分明冷得顫抖,卻嘴硬笑說:“不冷,一點都不冷。”
姜昙懶得與他說話。
水波又是一陣激蕩,陸青檐淌到她身邊:“我來幫你。”
說着,他拿走姜昙手中的魚叉,将水裡攪得一陣混濁。
姜昙蹙眉,想告訴他不是這麼叉的。下一刻,卻見陸青檐往前淌了一步,許是沒站住,一頭栽進了水裡。
姜昙:“……”
那裡可是深水。
陸青檐十分安靜地沉了下去,顯然是一個旱鴨子。
……為什麼這麼沒用。
姜昙深深吸了口氣,認命地潛入水中去撈他。
陸青檐不算沉,可身量卻很高,姜昙好不容易拖着他上了岸,發現他已喝了個水飽。
或許不用再煮魚給他了。
姜昙按壓着他的腹部,陸青檐大口吐着水,按壓了許久,他卻還沒醒。
“長公子?陸青檐?”
陸青檐緊閉雙眼,沒有回應。
姜昙湊近聽他的呼吸,很是思索了一會兒,最後貼上他的唇。
貼着貼着,唇上忽然有了動靜,另一片緊緊厮磨着她的,他甚至探出了舌頭。
他根本無事!
姜昙惱怒地推開他。
陸青檐的幾縷額發貼在面上,像一隻濕漉漉的水鬼,眼神幽幽地盯着她,竟敢再次湊過來。
“閉上眼睛。”
冰冷的氣息中夾雜着一絲微弱的熱意,洶湧地撲在面上。
姜昙咬牙切齒,揮手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紅印。
這下他總該清醒了。
好歹是世家公子,怎能容忍一個女子三番兩次地掌掴他的臉,踐踏他的尊嚴。
可陸青檐顯然不是姜昙以為的那種世家公子。
他比上次更為長進,頂着半臉的手指印,絲毫沒有猶豫地吻上她的手掌,在她手心舔了一口。
折騰一番,他的體溫已回來了些。
舌頭在掌心蹭過,又熱又濕。
短暫的驚愕過後,姜昙将他重新推翻到水裡,氣哄哄地轉身離開。
岸邊水淺,總不會淹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