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聶瑤台拔簪子自戕,邱氏和張覓都吓呆了,滿屋子的姨娘丫鬟都恐懼地尖叫起來。
簪子被聶蘭台和王氏奪下了,但聶瑤台的喉嚨流血不止,胸前大片衣襟瞬間被染紅。
聶瑤台跌坐在地,喊得撕心裂肺:“讓我去死!我什麼都做不好,我伺候不好丈夫,管不好姨娘,讨不了公婆歡心,還照顧不好孩子,我是天下最無用的人,我一敗塗地,讓我去死!反正我活着也不如死了,反正你們都想讓我死,我這就去死!”
她閉着眼睛嚎啕大哭,洶湧淚水源源不絕地沖出眼眶,滾滾而下。
脂粉橫斜,妝容全花,這一刻的聶瑤台狼狽得像一條遭人遺棄、走投無路的落水狗,疲憊至極,絕望至極。
張覓嗫嚅道:“我何曾想讓你死,你若在張家實在呆不下去,你我不如,不如,和離……”
“離,和離!”聶瑤台哭得撕心裂肺,“我不配做你張家婦……”
聶蘭台終于明白,長姐一直忍辱負重,等的就是這一刻,這兩個字。
她立即吩咐金桔:“筆墨伺候!”
金桔飛快地從隔壁屋裡取來了筆墨紙硯,墨是現成磨好的,張覓拿了筆,卻望着雪白紙面發怔,似乎難以下筆。
王氏冷笑道:“怎麼,還想留着人遭你母子兩個作踐呢?”
“寫吧,”聶蘭台催道,“放我姐姐一條生路,也放你自由之路。”
張覓看了嘶聲痛哭的聶瑤台一眼,終于在紙上落下濃墨:
“兩心哪堪論白首,一緣既盡莫強求。
鸢飛魚躍任卿取,各還本道再無憂。”
結發五載,一朝離散。
也許有些不知如何面對,他微微抖着手署上自己的名,放下筆就走了出去。
最遲反應過來的是邱氏,她似乎費了老大的勁才弄清楚那兩行字是什麼意思,剛撲上去要搶,聶蘭台已将放妻書收入了懷中。
仿佛是經曆了一場艱苦卓絕的鏖戰,又像在至暗迷途中乍見曙光,更像是把壞死的那塊血肉連根挖起,聶瑤台渾身虛脫,頭一仰就躺到了地上。
她雙手捂臉,淚水從指縫迸出,摧肝斷腸,而又暢快恣肆。
王氏去扶她,卻沒能扶起,忍不住拿了帕子拭淚,勸道:“離了這裡,你會過得更好……莫再哭了,真不值得……”
聶蘭台又吩咐金桔:“去飛鴻院告訴周嬷嬷,立即着人收拾夫人和哥兒姐兒的東西。”
她蹲下身,握住長姐的手,輕輕道:“姐姐,我們可以回家了!”
邱氏嚷道:“你要走就走,築哥兒可得留在張家!”
聶蘭台沒有說話,隻緩緩轉過眼去看她。
邱氏霎時渾身如淋冰水。
别人的眼,冷眼看人時最多不過是目光鋒利些,而聶蘭台的眼中像是翻騰着地獄。
這種眼神讓邱氏毛骨悚然,她不由自主退到一邊,眼睜睜地看着聶瑤台由聶蘭台和丫鬟攙着,慢慢走出了屋子。
不到一天時間,太常寺卿張大人的長子長媳在女方生辰當日和離的事就傳遍了京城,成了大街小巷風頭最盛的談資。
輿論風向成一邊倒之勢,都是罵的邱氏和張覓。
“……半個時辰不到,扇了她好幾巴掌!聶氏直接拔了簪子要尋短見!”
“就沒見過那樣歹毒的人!除了打就是罵,逮着由頭罵,逮不着也罵,她兒子幹什麼都是對的,兒媳哈口氣也是錯,聶氏也真是可憐!”
“所以這種老虔婆才養得出那樣的兒子!成親才五年,過了明路的小妾就有八房,滿屋子的丫鬟都梳着婦人頭!啧啧啧……”
“勾欄窯子裡的爛臭貨,他也往屋裡拉!也真是難為聶氏怎麼能忍五年,換了我,一年也忍不了!”
“糟踐得聶氏不成樣子!那張覓自個兒拉着丫頭席天露地就鬼混起來,聶氏忙這忙那,孩兒摔傷了,他口口聲聲指責聶氏沒顧好小孩,罵聶氏不配當娘!”
“他自己就配當爹了?畜生不如!聽說張家想留下聶氏的兒子,聶大人便說,孩子可以留在張家,但張覓必須趕走所有身邊伺候的人,往後隻能娶一個賢德淑女為妻,不能再沾任何别的女人。張大人倒是一口替兒子應承,誰知那張覓連哄都不願哄一下聶大人,直接叫他把孩子領走,說什麼以後娶了妻還會有孩子。畜生不如!”
綠鴨繪聲繪色地講着自己從外頭聽來的傳言,口沫橫飛,痛斥邱氏母子,既痛恨又痛快。
聽了這坊間傳言,聶蘭台才明白,長姐為何昨日要拉上王氏一起去茉莉院。
隻要不損及自身利益,大部分人都願意發出正義之光,去照一照那些深陷在黑暗中的可憐人。
邱氏對王氏的叱罵,則更堅定了王氏要拉聶瑤台一把的決心。
而這些事隻有從張家人的口中說出來,才更有分量和可信度。
“姐姐,”聶蘭台仔細替長姐梳着頭發,輕聲道,“以後有事可不能再一個人扛了。就像昨天,你事先都不跟我說一聲,我都不知怎麼幫你!”
聶瑤台笑道:“我說過這事我自己能解決,你不用擔心。”
聶蘭台毫無征兆地紅了眼眶,哽道:“我的姐姐這麼能幹,我很放心。但是我的姐姐使的苦肉計,讓我,很痛心很痛心!”
默然一瞬,聶瑤台才輕歎了口氣,道:“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我那是計,還是實實在在的苦肉?茴香和品紅是我安排的沒錯,可你也看見了,邱氏和張覓是如何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