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正戳中阿願心中最焦慮的一角,她将頭深深埋進顧償懷中,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再度擡起頭時,藏住了眼中的擔憂,笑道:“是,都聽我家将軍的——新年快樂,平安歸來。”
“好。”
顧償邊笑着應聲,邊溫柔地摸着小姑娘的墨發,覺得心暖的同時又覺得心疼,他哪裡看不出,他家小姑娘同樣也在哄着他高興。
……
大年初一,華京東門。
朔風凜凜,旌旗招展,不僅周文帝攜群臣來給出征的王師送行,不少百姓也扶老攜幼趕來送為國平叛的将士們。
内侍們為出征的将領了獻上烈酒,以周文帝為首的群臣,禮敬衆将士三碗壯行酒後,衆将士摔杯以振士氣,浩浩蕩蕩開拔,大軍出征……
顧償調轉馬頭前,最後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阿願,眉眼溫柔地輕搖了一下手中的赤石,然後放進懷裡。
是祈安宴遊園的頭彩——春熟日暖。
“願姐姐,這塊石頭真的是暖的嗎?”跟來送行的年年好奇地搖着阿願的衣袖問道。
阿願望着漸行漸遠的隊伍,一隻手始終緊握着挂在脖間的赤石,指尖的溫度不曾減退過,垂眸笑道:“暖的。”
她身患寒疾,所以時常手腳冰冷,但春熟日暖即便相隔萬裡,也會把顧償的體溫傳遞給她——滾燙、熱烈。
絲毫不像顧償這個人。
“阿姐,我們回家吧。姐夫臨走前囑咐過,城門口風大,不讓你多待。”
輪椅上的上官文禦擰眉看着阿願微微發白的臉,擔憂說道。
阿願看着上官文禦緊張兮兮的樣子,無奈點頭,剛要伸手去推輪椅,一襲青灰常服的盛阙立馬從後面跨步上前,二話不說地推着上官文禦朝馬車走去……
阿願微怔,眸色複雜地看着盛阙的背影。
這人是昨日滿臉燦笑的國師親自送來顧宅的,也不知國師怎麼和顧償說的,最後竟真讓顧償同意把人留了下來,說是當個看家護院的打手。
别的不提,盛阙的功夫是得過顧償贊許的。
而且這人犯了忤逆大罪,帝堯竟然也輕輕饒過,把人放出了地牢。
阿願有許多不解之處,但又覺得盛阙既然被免了罪,以他的本領實在是不該屈居于一座尋常宅院,當什麼守宅的護衛。
盛阙每每聽到阿願說出這樣的話,總是眉目憂慮地看向阿願,“夫人,您很重要,屬下是心甘情願來給您當護衛的,您若不收留屬下,屬下便無處可去了。”
他狡猾地賭對了阿願的心軟。
果然,自那之後,阿願再沒提過讓他離開的事情。
許是戰事的緣故,今年的元月不似往年熱鬧,随着出征軍隊的離開,華京城似乎沉寂了下來。
阿願不愛出門,自然也注意不到這一切,隻是偶爾趁着晌午日暖,會在廊下邊曬曬太陽,邊給顧償和上官父子縫制冬衣。
澄娘和年年都會陪着她一起縫制冬衣,溫書準備科舉的上官文禦也會把書桌搬到院中,邊讀書邊陪着阿姐。
好像所有人都在害怕阿願會孤單。
阿願倒是一如往常,在廚房做些可口的膳食、打掃打掃院落……
隻是她摸向脖間赤石的次數變多了。
這顆石頭一直滾燙熱烈,半絲不曾冷卻地陪着阿願,一如顧償陪着他的小姑娘。
元月過去,天氣漸暖,阿願估摸着給顧償他們寄去的冬衣夠穿了,也就不再縫制冬衣,反而和上官文禦一樣整日窩在書房裡。
後者是溫書備考,阿願則是提筆開始寫什麼東西……
上官文禦偶然瞥見阿願寫的扉頁,不由一愣,“蠻荒志?”
他繼而高興道:“阿姐,你寫完我要先看,你之前寫的那本《邊塞志》,書行說賣得甚好,老闆早就想催你再多寫幾本了,不過……你這本書寫的是蠻地的風土人情?”
阿願看着上官文禦談“蠻”生厭的模樣,緩緩解釋道:“蠻人習俗亦有可取之處,尤其是他們鐵器冶煉的方法,蠻人慣用的開山斧遠比中原鐵匠打造的兵刃鋒利,他們的騎射功夫亦遠勝我們。大虞至今,每個能延綿興盛的民族皆有所長……”
上官文禦自幼長在邊塞,自然也知道阿願所言非虛,縱然大周人再讨厭蠻人,但也不可否認蠻人之強悍。
他若有所思,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後世評說,周武帝臨朝之時窮兵黩武、攻伐不斷,諸國苦不堪言,其中七成毒計出于權相上官氏之手,此人不僅善權謀詭計,而且精通冶煉之術,幾度為大周将士改良盔甲兵刃,數次煽動周武帝攻占臨國、擴充國土,乃至有了後來史稱“禍淵”的中原之亂。
噹噹噹——
書房中,上官文禦的思緒被敲門的盛阙打斷。
隻聽門外的盛阙沉聲道:“夫人,東宮送來請帖,孟側妃邀您入東宮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