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願的目光很冷很冷,“國師就這麼願意偏幫太子,不惜謊造天命嗎?”
登臨遠慌了,“呸呸呸,小阿願,貧道可沒有謊造天命,你一出生,貧道就告訴了陛下和皇後,鳳星降世,母儀天下,你和帝堯那混賬玩意是命定的夫妻……”
說着,他對上阿願冰寒入骨目光,心虛了一下,語氣也低了不少,“當然,那是按原本的命數來說,你确實應該是帝堯的妻子,你和顧償本是沒有姻緣命,你就從來沒有想過嗎?這世上哪裡有什麼戰無不勝的人,凡殺場常勝者皆是大氣運的人,顧償是天煞孤星、無根無源之命,他哪裡有什麼氣運?不倒黴就不錯了,他應該戰死在他二十四那年,也就是你嫁給他那一年……”
“偏偏那一年,你嫁給了他。”
如虹的氣運席卷昆山邊塞,保住了這座邊塞五年無虞。
又或者,隻是保住一人和他所在乎的邊塞百姓。
“顧償命中注定有死劫,可因為你,這人一次又一次活了下來,天道氣運是公平的……蠻族攻破崇安城、将你擄走那一次,原本死的應該是他,但你九死一生換來了顧償的平安,同樣你之後的每一次九死一生,都是在替顧償擋災,直到你……”
登臨遠看向阿願的小腹,母體的氣運分了不少給腹中的胎兒,顧償這才應了劫。
“小阿願,貧道的話雖然可能很難聽,但你與顧償在一起,他消耗的都是你的氣運和命數,要不是溫家那群人設陰陣盜氣運,你與顧償甚至不該相識……”
“哈?”
阿願滿目嘲諷地笑了。
轟隆——
天空落下驚雷,雨勢漸大,砸落在東宮,殿中越發昏暗,像是入夜了一般。
阿願的琉璃眸像是被驚雷和黑暗侵蝕,看不清顔色。
她泛白的唇瓣輕啟,“國師口中不該相識的是我的夫君,天命之死的也是我的夫君,你所謂的天命,我沒有看到,我隻知道與我一拜天地的是顧償,與我朝朝暮暮的是顧償,于危難之時不顧生死護我的也是顧償。你憑什麼用一句命數氣運,就告訴我一個人該死,而我命定會是另一個人的妻子?你憑什麼願意相信所謂的天命而去幫帝堯,卻不肯睜開眼睛看一看,我活生生地站在這裡!我是誰的妻子,誰是我的夫君!”
登臨遠修道多年,第一次因為一個小姑娘滿含淚水的眼神險些亂了道心,那一聲聲質問回蕩在腦海裡猶如轟雷,最後化成了一個疑問——
我做得真的對嗎?
“國師一生修道,是不是從來不能理解‘心悅長相守’五字?家破人亡、邊塞苦寒的時候,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隻有顧償……我拼命地、拼命地活到現在,隻是希望能和他長相守,他陪了我好久、哄了我好久,我希望日後朝朝暮暮我也能陪着他、守着他,就這麼難嗎?我想和他白頭到老,在國師眼中就這麼有違天命嗎?”
登臨遠艱難地張了張嘴,“小阿願,命之一說,玄之又玄。不管你信不信,大周的國運需要鳳星歸位,錯亂的命盤必須重回軌道,你的氣運會融入大周國運之中,護佑萬民、澤被蒼生,而不是僅僅留在顧償身邊。在未來你會看到一個更加昌隆強盛的大周,這就是天命。”
阿願的眼淚流幹了,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登臨遠,“所以我的夫君死了就死了,我就可以被你們架着去走向那所謂的天命了嗎?”
“你會是大周的皇後,”登臨遠不敢再看阿願的眼睛,嗓音幹澀道:“不管現在朝中有多少人反對,民間有多少流言,你都會是大周的皇後……你命定是屬于帝堯的,屬于大周的。”
“那從來不是我要的天命,那是你們想要的結果,于帝堯、于大周最有利,所有人都相安無事的結果,而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為什麼你們從來不問問我想要什麼?”
登臨遠啞聲。
“阿願……”
是曉春淺出聲,想去攙扶搖搖欲墜起身的阿願,卻被阿願果斷地推開了。
阿願的心很疼,緩步走向軒窗,看着窗外飄搖的大雨和雷霆,緩緩道:“我的夫君戰死了,你們用一句天命來敷衍我。我想去接他回家,哪怕是接他的屍身回家,你們都攔着我。我不想待在東宮,然後你們所有人都來告訴我,我命中注定該是帝堯的妻子。你們明裡暗裡地告訴我,我該嫁給帝堯,哪怕我懷着身孕……說這是為了大周……”
“如果顧償還在,你們還會這麼欺負我嗎?”
滿殿寂然無聲。
如果不是懷着身孕,阿願可以去拼個魚死網破,可如今她連一頓安胎藥都不敢落下,她甚至要忍着心痛,拼命、拼命地克制心神,不敢讓心疾再次發作。
不管是帝堯,還是登臨遠,他們隻是算好了阿願這個時候會投鼠忌器,所以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算計她。
阿願那麼喜歡顧償,怎麼可能不在意兩人孩子的性命?
站在窗邊,阿願忽地覺得好冷。
比六年前追着顧償跑在華京街道上的雪夜還冷。
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回眸,勒停馬,溫柔地将她扶起,也沒有人會在意她哭花了一張臉,塞給她一枝梅花,然後笑着安慰她,說——日後我便是你的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