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她死得那般凄慘,也算是徹底看清了沈綏的為人。
他是那般冷若寒潭,醉心權勢,弑父殺兄之時毫無猶豫,與這樣的人共處一室,無異于與虎同穴。
烏春覺得有些後怕,從腳底升騰而起一陣寒意。
一旦出了什麼變故,若她擋了沈綏的道,沈綏犧牲的一定會是她。
她前世能活到沈綏宮變,竟然算是幸運了。
然而這一世重生,雖然不知會改變些什麼,但若是如上一世那般伴在沈綏身邊,恐怕依舊不得善終,且能不能活到上一世那般久也未可知。
所以,她必須逃離沈綏,并且逃得越遠越好,最好是離開大梁。偶爾出宮時間短暫,最多被尚儀責罰,可若要永遠離開這裡,并非易事。
再者,這大梁皇宮裡的日子過得不如在南疆自在,繁文缛節太多,前一世她小心翼翼迎合,生怕惹得沈綏不快,竟連自己最向往的東西都忘了。
烏春望向開了條縫的窗子,外面不知何時落起了絮絮白雪,在斜照的陽光中飄進來幾片,泛着晶瑩的光,落在地上,又很快融化成一滴無力的水漬。
怎麼逃?
烏春歎了口氣。
算算日子,沈綏再過不久就該回宮了。
……
朔風連雪。
西幽與大梁摩擦不斷,大梁邊境此次有西幽敵寇欺壓百姓,争執不斷,大梁皇帝沈瑜便派了沈綏和鎮國大将軍成統一同前往剿殺。
兵符捏在成統手裡。
誰人不知西幽人彪悍野蠻,若無甚作戰經驗,同他們作戰,便是刀懸脖頸,險之甚極。
沈瑜卻以磨煉皇家血脈為名,遣沈綏前往。
馬蹄在雪地裡留下一連串的腳印,又很快被風雪覆蓋。
馬拉着木轎停在了一扇大門前,正上方挂着“毓甯宮”的牌匾。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掀開單薄的布簾。
簾布在風中抖了抖,雪沫霎時飄入其後,有兩三點落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
男人的面容英俊不俗,宛若刀刻。淩厲的劍眉入鬓,狹長的鳳眸淡而寒,左眼眼尾下有一顆紅色小痣,在這張不近人情的臉上,又添了幾分蠱人的意味。
隻是面色有些蒼白,唇色也隐隐發青。
一個小太監踮着腳、将手肘高高舉起,為他撐傘。
“三殿下回來了——”
大門早就是敞開的。
“恭迎殿下!”
小太監滿臉擠着笑,欲引着沈綏往逢春殿走,“殿下,聽說娘娘為了替您祈福,特意冒着風雪去了平山寺,回來時染了風寒,病了好一陣方好,今日也是守候您多時,不如先去瞧瞧娘娘?”
沈綏淡淡瞥了眼太監。
隻那一眼,那太監竟覺後背發涼,不知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一時心裡慌了神,待再反應過來之時,手中空空如也,雪落在身上,讓他打了個噴嚏。
沈綏撐傘往宣陽殿走,将要入殿之時,步子卻忽然頓住了,一轉,往逢春殿去了。到了房檐下後,早已候在外面的玉梨将傘接過來收好。
沈綏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蹙。
大步跨入殿中的時候,帶進去不少雪渣,但内裡因為燒着炭,暖融融的空氣将他包裹,披風上的雪沒幾步功夫便化了。
往裡走、往裡走……
依舊不見那南疆女子的身影。
沈綏的眉心愈發緊了起來。
直到到了榻前,那衾被中的人才動了身子,一骨碌爬起來,着厚厚的裡衣,赤着腳踩在已被炭暖得并不冰涼的合歡木地闆上,朝他行了一禮,“恭迎殿下,臣妾給殿下請安。殿下此去多時,臣妾甚是想念,日夜憂心,如今得見殿下,臣妾不甚歡喜。殿下剿殺賊人,平安歸來,實在威武,臣妾欽佩不已。”
動作是規規矩矩的,語氣也是恭敬可親的,話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可……
哪哪都是錯!
若是真想他想得緊,怎麼會等到人到了跟前才從床榻上下來?且現下分明已是晌午,怎會睡得如此之沉?況且,她那張臉上,分明沒有半分睡意,一雙眼睛睜得比誰都大,哪裡像是才睡醒?
然而沈綏并沒有發作,隻是薄唇抿起,看上去有些不悅。
她擡起頭來,無辜地眨眨眼,長而翹的睫毛蝴蝶翅膀似的扇動,一縷發絲順着她雪白的脖頸,落在她交領之間。
沈綏垂眸打量。
誠然,她這一張臉,長得并不似許多南疆女子那樣妖冶豔麗,反而如清泉秀澈,不事雕琢,也不需雕琢,已得天下七分清麗,怎麼看都不會是禍水的樣貌。
也怎麼看,都當是乖巧溫順之人。
似乎是瞧出了他的不悅,她試探問道:“殿下怎麼了?”
一面笑着,朱唇彎出好看的弧度。
“嘶嘶。”炭盆裡火星的燃燒聲陡然大了些。
沈綏餘光掃過去,隻見那炭盆裡,焦黑的木炭之間,斜着一抹鮮豔的紅,定睛看了方見,那抹紅之間還有金色的“平安”兩字,該是上好的繡線繡上去的。
平安符。
再将視線挪到烏春面上,他眸色蓦地沉了下去。
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擡起她小巧的下巴,語氣冷峭如寒風。
“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