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綏今日穿着官服回來的,竟然都沒有來得及換。
離開她片刻,他褪去官服後,露出裡面的黑色交領長袍,衣襟用金線繡着松鶴紋路,衣襟口袒露着好看而長的鎖骨,身上有種淡而冷冽的木香,應當是回來前熏了冷香,畢竟早晨不曾聽見什麼動靜,也不曾聞見什麼香味。
他靠近的時候,烏春不自覺身子往後縮,将要離他遠些,又被他另一隻手按住了背,手指恰恰落在脊背正中的溝壑,天氣漸熱,衣衫單薄,隔着布料也尤其明顯,他從下往上,順着溝壑撫摸……
又從她脖頸一路輾轉吻上去,像毛絨的蘆葦一下下撓她。
烏春的手指一點點抓緊了他胸口的衣襟,沒什麼好氣,“沈辭甯,你能不能快些,若是無事,可以去查案子,也可以去研究雕琢你那些玉石頭,總之别在逢春殿。”
沈綏是有個少有人知的愛好,他喜好雕琢玉器,宣陽殿裡頭專門有個擺滿玉石和刻刀錘子的架子。經他之手,粗糙不平的玉石被打磨雕刻成雕花玉佩、小巧扳指,便是專門以打磨玉器為生的匠人,都未必有他手巧。
他的手掌便有層薄薄的繭子,食指和中指的骨節側也帶了繭。
染了滿手血腥,卻偏偏喜歡最純潔無瑕的君子之物。
烏春前世總盼着沈綏能雕支玉簪送給她,可惜直到死都沒有。
沈綏聞言,薄唇微抿,“少說些這種話,毓甯宮是我的宮,這裡每一寸土地我都去得,逢春殿自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且你是我的妻子,我要同你做什麼也天經地義。”
烏春的眼裡卻毫無情動之意,手往下探,而後五指收攏。
同時,沈綏的喉結滾動,喉間悶出一聲粗喘。
烏春眼中那絲嘲諷與淡然像是一把刀,輕輕一挑,就能戳破他心裡那些流光溢彩的泡沫,于是隻剩下了黑暗與冰冷。
她手指靈巧,他額角青筋直跳,胸腔之中浸出些疼意,他變了臉色,咬牙切齒,“你既然如此痛恨我,當初為何又要……”
他環繞住她、叩在桌沿的手幾乎将合歡木掐出指痕,青筋猙獰,嘴唇張了又張,卻終究将接下來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烏春不卑不亢,“當初怎麼了?你又是怎麼待我的?”
“我待你不薄!”他竟嘶喊出口,一雙眼裡的怒意如蛛絲網攀爬。
烏春亦厲聲道:“那你知道什麼叫喜歡、什麼叫愛嗎?!”
他張開嘴,卻在半空中啞然,見狀,烏春笑了,不再同他多說,覺得沒什麼意義。
難道一輩子不夠,還要再斷送一輩子的自在,信他真會愛她、敬她,然後困在他身邊嗎?
沈綏反問道:“你呢?你對我有沒有喜歡、有沒有愛意?”
話問出口,他自己卻微微怔忡,她有沒有心悅他,重要嗎?她的心意,能為他換取些什麼?她的愛意,對他的大業有什麼用?又為何會問她這種問題?
烏春道:“若我說有,你不會在意;若我說沒有,你隻會惱怒。既然如此,又有何問的必要?”
像是有一盆涼水滅頂潑下,沈綏胸腔中熊熊燃燒的怒火霎時間熄滅,他的手捏成拳頭,指甲陷入血肉,良久,說不出一個字。
好似她說得對,他确實會有此等反應;又好像她說得不對,因為她太過輕描淡寫,往他心裡紮了一根刺。
見他漸漸平靜下來,烏春彎了彎膝蓋,“殿下請回罷,逢春殿這兩日都不必來了。”
說罷就從他身邊錯身而過,走向院落,一拐,沒了身影。
空留下沈綏僵站在原地,思緒煩亂,對着外面一地落花殘紅,兩相無言。
……
烏春其實沒有遠去,站在一棵粗壯的樹後,望着朱紅宮牆,心下歎了口氣,也不知何時才能突破這層層重圍。
海棠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落下的花朵了。
不知幾時過去,等到望見沈綏離去的筆挺背影,她才從樹後走出。
沈辭甯,你我終究是做不得尋常夫妻,是前世的奢求,也是今生的不可能。
我想要的東西,你從來就不會給,也給不了,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
兩相糾纏,又有何意義?
……
烏春走入庫房收拾東西,将下蠱要用的材料放到一邊,帶了牛皮手套,将幾隻死去的幹枯毒蟲扔進陶甕,再打開一個小翁,立刻有“嘶嘶”聲響冒了出來,一條青綠的小蛇蠕動,鱗片泛着遊動光滑的光。
烏春捏着蛇的頭和尾,放入裝好毒蟲的翁中,再蓋上蓋。
本該是放入七八隻毒物,取最後活下來的一隻,但那樣毒性太強烈,恐怕稍有不慎就要惹禍上身,就選了較溫和些的煉蠱的方法。
選毒蟲也是有講究的,要既有毒又有藥用作用的,這樣就算被揭發也好含糊;還要毒性隻有三分的,否則毒死了竹葉青,那可就養廢了,最好還能緩和些竹葉青的毒性,讓中蠱之人不至于立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