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春真是如蒙大赦,順手将地上的玉梨也扶起來。
要是早知這點功夫就可以不用罰站,那她方才可絕對不會跟沈綏端着架子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子也是如此。
沈綏本來一腔怒意,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半夜三更跑到别人宮裡睡覺,還和别人睡一張床榻,便是女子,心裡也不大能過得去,最重要的是,白日裡還特意不要他去逢春殿!
但,當反應過來烏春嫣紅的唇瓣貼了他的臉頰、那薔薇收斂起了渾身的刺乖巧地觸碰他時,那怒意登時如雲煙消散。
好似天邊的日頭都變得明媚璀璨了起來。
烏春入了逢春殿,沈綏命人送來吃食。
烏春忽然發覺,案幾上多了一個瓷制的小盒子。
昨日跟沈綏吵架,心裡煩悶,得知了公主請她幫忙醫治蕭将軍後,又忙了一下午收拾醫囊,是以便忽略了案幾上的盒子。
烏春将它拿起來,一看便知這是女兒家的口脂盒子,打開小鎖扣,果然如此,色澤鮮豔而不庸俗,光澤淡淡,手指一蘸,質地光滑細膩,似乎是時下最昂貴用料。
烏春問驚蓮,“逢春殿素來由你和玉梨收拾,可知曉這是從何處來的?”
“回殿下的話,奴婢不知,正是因此,所以才不敢亂動。”
烏春想了很多種可能,是哪個婢女從角落撿到的,卻誤以為是她的,怕有嘴說不清,于是放在了她的案幾上,但逢春殿還有誰會用這個呢;
或者哪個膽大包天的太監,對她有非分之想,要哄她開心,放在了此處,可太監哪裡買得起這等昂貴的口脂;
又或者……大殿下沈珩送的,又托人遞到這裡,可沈珩此人行事磊落坦蕩,要送東西必然光明正大送,也斷然不會送這等引人非議的口脂……
烏春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放在此處的?
沈綏吩咐完了下人,走入逢春殿,瞧見烏春端着那個小盒子,神色古怪,于是輕咳了一聲。
倒是還有一個可能。
沈綏送的。
烏春登時吓得手一抖,差點将盒子都摔了,還是沈綏手快,先一步接住,重新遞到她掌上。
烏春苦着一張臉,“殿下,臣妾又做錯了什麼?”
沈綏疑道:“嗯?”
“殿下為何送我口脂?”
定是沒安什麼好心!他要是能真心實意送她東西,月亮都要從西邊升起!
沈綏看她一副心驚膽戰的小心模樣,絲毫沒有任何女兒家收到夫君禮物時的喜悅與嬌羞,喉間堵得慌,說出來的話也跟着冰冷,“查案子路過胭脂鋪子,順手差人找到了掌櫃失蹤多日的兒子,掌櫃作為答謝,送了我這個,放我這裡無用,就随手放過來了。”
哦,原來如此。
就說沈綏怎麼突然給她送這些小玩意了。
烏春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沈綏看她松一口氣,心裡更堵,薄唇不悅地抿起,但還是不由問:“怎麼了?”
“倒是無事,隻是覺得逢春殿裡突然多了一盒昂貴的口脂,有些讓人膽駭罷了。”
沈綏心裡的火幾乎燒了起來,他送東西讓她膽駭?!真是好的很!
于是拂袖而去,大步走出逢春殿,一路出了毓甯宮。
烏春并不在意,對着銅鏡,手指蘸了口脂抹在唇上,張開唇,思索如何将此色搭配合适的妝容。
……
沈綏去尋蕭懷文。
蕭懷文身在麗姝宮,彼時剛剛蘇醒,沈璎已坐在他對面守着他許久。
他從椅子上踉跄着下來,跪倒在地,驚醒了半阖着眼的沈璎,“你醒了!”
沈璎過去攙扶他,雙手伸出的時候,蕭懷文如觸火焰似的往後一縮,“卑職夜宿麗姝宮,冒犯公主殿下,罪該萬死。”
說完僵硬地彎腰,以額觸地,當額頭即将點地之時,沈璎喝道:“蕭懷文!”
蕭懷文頓住,沈璎尋到了機會将他扶起來,到底是傷得重,沈璎一個弱女子也能将他扶起來。
他生得高大,即便是跪着,沈璎隻需彎些腰,就同他一般高。
沈璎俯身,眼眶泛着薄紅,深吸一口氣後,帶了幾分試探,捏緊了袖子,問:“你喜歡我嗎?”
“公主窈窕無雙,風姿絕世,性子軟中帶剛,上至陛下,下至婢女,宮中人恐怕沒有不喜歡公主的。卑職自然也是如此。”他的頭低了下去,看見沈璎赤足站在地上,玉足小巧,腳趾玲珑,指甲蓋還染了嫣粉的蔻丹。
于是挪開視線。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沈璎緊緊盯着他。
蕭懷文咽下喉間甜腥,“卑職不敢對公主有非分之想。”
“是不敢,還是沒有?”
她非要追問到底。
蕭懷文沉聲道:“不敢,亦沒有。”
沈璎袖中的手漸漸收緊,又松了去,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針紮在心裡般酸澀,她沉默,看着蕭懷文的眼裡卻有風暴在呼喊,蕭懷文心髒猛地一抽,别過頭去。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一聲通報。
“蕭将軍可醒了,外面三殿下有事相告。”
兩人同時回過神來。
“讓三哥等等,蕭将軍剛剛蘇醒,很快就去見他。”
婢女出去通報。
沈璎臉色不大好看,“完了,被三哥發現了……”
“三殿下發現什麼了?”
“昨日你傷得太重,我便求了嫂嫂來麗姝宮幫你治傷,嫂嫂在我這裡睡了一宿,早晨方回去,按照三哥那看嫂嫂跟看眼珠子似的性子,肯定要惱怒,這是來麗姝宮尋你問罪了……”
蕭懷文道:“殿下莫要擔心,我會向三殿下如實禀告,隻要坦誠以待,說不定三殿下會稍加寬恕。”
蕭懷文見到沈綏後,跪在他面前,對着他先磕了三個頭。
饒是沈綏敏銳,也想不到蕭懷文在沈璎殿裡睡了一晚上,眉頭微蹙,卻沒有扶蕭懷文的意思,“這是怎麼了?”
蕭懷文将前因後果交代一番。
沉默片刻後,沈綏忍下跳動的額角青筋,問:“你傷的是哪兒?”
“回殿下的話,卑職受了軍棍,傷的自然是……”
話未說完,沈綏一腳踹到他胸口,蕭懷文被踹得猛烈咳嗽,沈綏尤不解氣,又踹了一腳,蕭懷文登時咳出幾點血星子。
蕭懷文再木楞,也反應過來沈綏原先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現在惱怒恐怕也是因為皇子妃為他治傷,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于是咳嗽着安慰道:“殿下莫要惱怒,三皇子妃身為醫者,眼中本無男女,能夠為卑職治傷,說明三皇子妃心胸坦蕩,大方磊落,且不計身份,可見其良善美德。”
他說烏春的好,沈綏卻越聽越刺耳,“從前本宮不覺得你能言善道,今日說了這麼多話,依本宮看,不如不說。”
用得着他誇贊烏春?這良善美德不要也罷!
沈綏雙拳緊握,但他終究不是個滿心裡都是情愛之事的人,今日來是有正事,隐忍半晌道:“你手底下的人能入當年關謝阮阮的冷宮罷?”
開始步入正題,蕭懷文支撐着站起來,道:“自然是能的。雖明面上不大容易,但宮中辦事,手段多得是。”
沈綏于是将自己的籌劃說給蕭懷文聽。
蕭懷文神色漸漸凝重,末了道:“此事确實蹊跷,若能在冷宮查出些什麼,自然是極好的,請殿下放心,卑職自會全力以赴。”
沈綏回到毓甯宮,一路上都臉色陰沉。
出現在逢春殿門口的時候,烏春上來迎接,笑容甜得發膩,“喲,夫君回來了!”
她笑得燦爛,像是嬌花舒展開豔紅花瓣,似乎下一瞬就有暗香襲來。
沈綏想質問她昨夜的事,話又被她這個笑堵了回去,悶在心裡,隻有一聲淡淡的“嗯”。
……
薛尚儀來到毓甯宮的時候,先是見到沈綏,闆正地行了一禮,然後瞥見烏春原來站的地方空空如也,心下登時明白了過來,一張臉便闆了起來。
“三殿下固然寵愛正妃,但該有的規矩不可少。夜裡翻牆宿麗姝宮,白日裡當着宮人的面上樹,竟是堂堂皇子正妃所為,成何體統!若不加以管教,恐怕日後愈發嚣張。”
沈綏眉目不冷也不熱,恰到好處地保持着禮節,給足了這位尚儀面子,“尚儀說得是,但愛妃身嬌體弱,你讓她在這日頭下站三個時辰,是否有些強人所難,若是她無事倒還好,若是她有事,因此害了病,罪責該落在誰的頭上?”
“三皇子妃總該因此長些教訓,否則永遠記不住規矩,本官也是為了她好,既然作為皇子正妃,就該成為大梁女子和南疆女子的表率,賢良淑德、恪守禮節,方有大家閨秀之姿。”
一席話說得沈綏原本還算平和的臉色冷了下來,一雙劍眉也不自覺蹙起,冷笑道:“但薛尚儀有沒有想過,你罰的是本宮的人,凡事自然要問過本宮的意見,本宮若是不允,你斷沒有罰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