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薛尚儀壓根不吃他這一套,不容置喙,“三殿下貴為皇子,在宮中一日,也是要守規矩的,這般袒護,恐怕也有失規矩,說得好聽叫寵愛妻子,說得不好聽叫偏袒徇私!”
沈綏冷道:“本宮就算偏袒又如何?本宮的愛妃,何時輪到你苛責了。”
薛尚儀見他油鹽不進,連表面禮節都懶得裝,一時沉怒,“三殿下若是執意要袒護,倒是有一個法子。畢竟是三皇子妃有錯在先,這責罰無論如何是不能免的,既然三皇子妃不可罰,那三殿下不如代三皇子妃受過?”
旁邊的下人聽了,不由大駭,敢這麼明目張膽說要罰三殿下的人,除了先前陳皇後,那就隻剩下這位尚儀了!
好大的膽子!
沈綏眸色清淺冰冷,讓人想到松葉上的堆積的薄薄的雪,他沉默半晌,薛尚儀就筆直地站了半晌,絕不讓步。
似乎連天邊灼烈的陽光都被凍住。
“好。尚儀要怎麼罰?”
清冷的嗓音響起來的時候,旁邊有個低着頭的太監差點沒摔到地上。
三殿下會代皇子妃受過?
三殿下會願意受薛尚儀的責罰?
三殿下真的答應了!
薛尚儀道:“三殿下不愧為天家血脈,知禮守法。三皇子妃的責罰是頭頂水碗站三個時辰,責罰是死物,本官不更改,三殿下的責罰就同三皇子妃一樣罷。”
于是,接下來的三個時辰之中,沈綏披散了頭發,頂着一隻水碗,站在毓甯宮的宮牆下。
他站得筆挺,身後拉下長長的一條影子。
烏春知道這件事後,從逢春殿推開窗子,剛好看見沈綏,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恰恰對上沈綏望過來的視線,烏春臉上的笑像是一戳即散的泡沫消失得無蹤,她緊緊咬着牙,抿着唇,才不讓嘴角抽搐。
然後嘴角下拉,秀眉蹙起,作出一副心疼沈綏至極的模樣。
沈綏一看就知道她又在糊弄他,于是将眼神移開。
烏春關上窗子。
卻忽然想到,先前尚宮奉了陳皇後的命來抽沈綏,沒多久那尚宮就死了,從旁人視角看,尚宮死得莫名其妙,但從烏春的視角看,那不明擺着是沈綏弄的嗎?!
沈綏此人睚眦必報。
他今日受此罪責,不會是已經想好了要弄死薛尚儀吧?
這可萬萬使不得!
薛尚儀雖然性子古闆無趣,奉禮教為神,但在皇宮這地方,這樣的人并不罕見,乃至于整個大梁都有不少,尤其是那些高門世家的小姐,個個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們沒有錯。
烏春頑皮,性子不喜受約束,行事魯莽,被薛尚儀發現,罰她也是應當,卻斷沒有因為罰她而死的道理。
烏春開始搗弄草藥,搗弄完了之後親自燒起爐子沏了涼茶,随後要人送糯米來,她蒸好之後,捏成花朵狀,用桂花糖汁一淋,桂花糕就做好了。算了算還有些時間,又找人送來糍粑,熬了紅糖,再澆上粑,也就做成了簡陋些的紅糖糍粑。
沈綏不大愛吃甜食,她就刻意将糕點上面的糖汁全都濾去了,隻留下表面一點甜香味。
等到時間到了,已是月上柳梢,沈綏披散着頭發回到宣陽殿,烏春端着盤子推開門,嬌滴滴一聲喚:“夫君辛苦。”
烏春将盤子送到沈綏桌前,“這些都是臣妾親手做的,還請夫君享用。”
她眼睛一眨一眨,靈動如鹿,在山林間一跳一躍,要人抓不住影子。
一看就是憋着心思呢。
沈綏不急着用食,朝烏春招招手,“過來。”
烏春挪步過去,走到跟前的時候,沈綏伸手一帶,将烏春拽入懷中,抱坐在大腿上。
他好像格外喜歡讓烏春坐在自己大腿上。
然後用手臂環繞她的腰。
沈綏夾起一塊桂花糕,遞到烏春嘴邊,烏春張嘴吃下,癟了癟嘴,“我怎麼敢給夫君下毒呢。”
沈綏微嗤,“你敢做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但沈綏其實并非懷疑她下毒。
等到烏春咽下去之後,他摁住她的後腦勺,逼她靠近自己,唇瓣相貼,他伸舌探入,攝取她口中甜蜜,像是蜂兒栖息在花蕊,遊魚遊竄在泥灘。
烏春覺得突然,下意識将手貼在他胸膛,本欲推拒,但想起目的,手就隻好放在了他的胸膛,衣下肌肉緊實,她指尖不自覺收了收。
聽聞他喉間鼓出一聲吞咽,烏春瞬間紅了臉。
沈綏又捏住她的手,一邊牙齒碾了碾她的唇,帶着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
有力的心跳急促,似乎順着掌根一路傳到她自己的胸膛,帶得她的心髒也加速跳動。
烏春讨厭這種感覺。
這會讓她想起前世。
也莫名不喜聽見他急促的心跳。
于是抽回手,沈綏的手抓了虛空,指尖一蜷。
良久,兩人方分離。
沈綏黑白分明的眼盯着烏春,“你來又是要求我些什麼?”
烏春低下頭,手指把玩起自己的頭發,小聲道:“其實殿下為我受罰,我心裡過意不去,于是來了宣陽殿為您送食,這到底是我的過錯,和旁人沒關系,被薛尚儀發現了,也是我倒黴,我實在是自責。”
“罰的是我,你高興都來不及,自責?”沈綏一哂,“你是來要我别追究薛尚儀的。”
烏春輕輕點頭。
他夾起一塊紅糖糍粑吃了,“若是薛尚儀罰我,我斷然是要追究的;但若是薛尚儀罰你,我代你受罰,我便不會追究,更何況此事你不占理。”
這和陳皇後上次要尚宮抽他是兩碼事,上次不僅冤枉他,那鞭子一下下都落在他身上,烏春為他出頭反被罰跪,沈綏怎麼可能放過尚宮?
但薛尚儀罰的其實不算重,沈綏要護着烏春,代烏春受罰,其實也算是合情理。
沈綏要害人,還需得花些功夫,他也懶得害薛尚儀了。
“不過……”他調子一轉,“薛尚儀的命就值這些嗎?”
掀起眼皮看烏春,黑眸沉沉,如夜色下的深潭,大手握住她的腰一緊。
烏春心裡微涼,“可我的癸水還未幹淨。”
他擡起下巴點了點,下巴對着的地方豐盈柔軟,烏春咬牙切齒,解開系帶,衣擺如藻荇柔柔落在地。
……
翌日,烏春将交領捂得死緊,領口也高,遮了一半的脖子。
沈綏真是個瘋子!
好在他答應了不會找薛尚儀的麻煩,薛尚儀就不會有事了。
阿貴來報:“娘娘,您上次吩咐的事情,奴才都照做了,您料事如神,工部侍郎将東西收下了。”
“你做得不錯,接下來靜候一段時間。”
前世有樁和沈珙有關的案子。
沈珙在還未封王的時候,曾經協同工部主持過民間防洪大壩的修築,因為近些年來,民間從未發過洪水災難,所以很多人以為這大壩并沒有多大用處,隻是皇室用來表彰治理賢明的面子工程。
沈珙也是這麼以為。
非但如此,他還生出些非分的心思,妄想從中撈取私利,于是買通了工部侍郎薛守德,偷工減料,換了批木頭,約定事成之後二人五五分成。
但沈珙出爾反爾,事成之後隻給了薛守德兩成分利,因此和薛守德結下梁子,兩個人素來有私仇,看不順眼。
此事之後十個月,就有洪水爆發,大壩坍塌,大理寺卿李水仁和大理寺少卿江玄凝查明案子,将沈珙和薛守德做的事揭發,為此薛守德被貶為庶人,沈珙被停了大半年的職。
烏春就是要拿薛守德和沈珙之間那些龃龉來作文章。
薛守德為了些利益做下這等下作事,罪犯了,錢卻也讓沈珙騙了三成,可見此人又壞又蠢,最适合被旁人當成刀借去殺人。
而沈珙,本也不是什麼幹淨的人,讓他們兩個鬥,她坐收漁翁之利,豈不省下許多力氣?
為何前世薛守德沒被砍頭?
薛守德還和皇帝沾點故。
多年前被謝家謝阮阮害死的賢妃,就是薛守德的姑姑。
今日沈綏走了,要離開帝都一段時間,烏春心裡松了一大口氣,解下來的一段時日都能自在了。
她得抓緊想辦法逃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