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死。
他還不能死,自那場大火,他的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了,他要活着,屠陳家滿門,然後将這江山從沈賊手中奪回來!
兩片鴉羽似的睫毛顫了顫,沈綏睜開眼。
推開門走出去,竟然已經是破曉之際,天是蟹殼青的,他卻覺得陽光刺眼極了。
活着罷,哪怕是見不得陽光,也活下去。
常安辦事很快,一晚過去,已經帶着人在後院中挖了一個坑,沈綏看着那坑,像是有蟲在啃食他的心髒的血肉,陣陣的疼。
阿春,你就算是死了,也得在我身邊。
……
遠在百裡外的烏春打了個噴嚏。
驚蓮連忙将她身上的披風裹緊了一些,“您是不是冷了?”
“我沒事,前面路還長着呢,指不定會染上什麼病呢,不必大驚小怪。”
“您這話說的可不好,我們一定能安然回南疆的。”
烏春捧着地圖,“我算過日子,咱們現在走了十五天,按照澤安王給的地圖,十天到達帝都邊陲,五天前路過定水城,現在應該在安樂鎮,還有七天出甯州。過了甯州之後呢,還要穿過四個州,隻要到樂州,就離南疆很近了,屆時一過天聖山,就會有哥哥的人馬來接我們。”
“幸虧有澤安王,”玉梨數着她們剩下的盤纏,還有很多,“不然真不知該怎麼回去。”
烏春卻道:“難的其實不是從帝都到南疆,難的是悄無聲息從大梁皇宮中逃出去,尤其是在沈綏的眼皮子底下。不過也還是多虧了澤安王,在後山有一條無人知曉的密道。”
當日趁着毓甯宮中的人都在忙着籌備成靜儀要嫁進來的事,烏春穿着黑衣,放火燒了逢春殿之後,一路在沈珩派的人的掩護之下,到了後山,從密道中穿過。
驚險的是,剛一穿出去沒跑多久,就碰見了巡邏的蕭懷文!
蕭懷文見她們形迹可疑,便捉了人,一把扯下烏春的面巾,看清人後愕然道:“三皇子妃?聽說毓甯宮走水了,你為何會在此處?”
烏春急得百口莫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眼下三言兩語說不清,你就當今日從未看見過我,就當是我已經死了罷,蕭将軍,請放我走。”
蕭懷文是個木愣子,當即皺眉,“不可,我不能将你放走,這可是天大的罪過。”
“你不說,旁人便不會知道!”好不容易能夠逃的機會,烏春怎麼容許被蕭懷文給毀了,氣急之下厲聲道,“你若不放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一面說着,一面從袖中取出那把防身的匕首,“我若死在你面前,你一定會被問責,按照沈綏的性子,定要将你刀刀淩遲;可你若放我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也想不到你頭上!你難道想死嗎?!”
蕭懷文不為所動,“不行,恕臣無法從命,您不能走。”
“蕭懷文!”後面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
竟然是沈璎來了。
沈璎對烏春的出現并沒有多少意外,隻對蕭懷文道:“你放了她,你若不放,我明日便請旨父皇,與呼爾善部落和親!父皇早就有這個打算,隻是舍不得我,才讓我在大梁留到現在,隻要我請旨,我便永遠地離開大梁,在呼爾善了卻餘生。”
蕭懷文沉怒道:“你不準去!你瘋了?呼爾善是什麼地方你難道不知?他們水土貧瘠,民風野蠻,吃的都是生的血肉,富饒的時候吃牲畜,災荒的時候人吃人!男人若死了,弟弟繼承他的女人,弟弟若也死了,便是兒子将他的母親作為自己的女人,禮俗令人惡寒!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沈璎反而笑了,“你放不放她?”
蕭懷文當即就割斷了烏春身上的繩子。
烏春來不及給沈璎道謝就跑了,想了想,這恐怕是在大梁皇宮唯一的遺憾。此去一别,餘生再也無法同沈璎相見了。
一想到沈璎若是同上一世一樣,在與呼爾善部落和親前夕,撞死在麗姝宮的房梁上,她的心就忍不住作痛。
嫁去呼爾善,是死路一條;留在大梁,也不知沈綏之後會不會殺她,也是兇多吉少。
馬車颠簸了一下,烏春回過神來,車停了,烏春撩開簾子問前頭車夫,“怎麼了?”
“姑娘啊,這車輪子好像碾到了石頭,輪子壞了嘞,沒法走了。”
馬車行到了山中,從這座山穿過去是出安樂鎮最快的路,但山路難行,路上颠簸不說,還有可能迷路,遇見野獸。
“真的不能走了嗎?輪子不能修?”
“不能嘞,輪子斷了幾根木頭,沒法修了。”
烏春隻好從車上下來,打算和驚蓮玉梨一起在山中過夜。
她們還在山腳下,此處野獸不會來,臨時搭起了一個草篷子,捉了幾條魚烤了吃,在篷中睡覺。
睡到後半夜的時候,烏春被窸窣動靜驚醒,透過樹枝的縫隙,看見遠處有泱泱火把,一大群人竟然往山裡來了。
烏春連忙出了草棚,驚蓮剛好也醒了,兩個人将熟睡的玉梨叫醒後,躲到遠處。
最前面的漢子脖子上挂着一個黑色吊墜,看不清是什麼,卻能隐約知道那代表着首領的地位。
那群男人各個生得彪悍粗犷,皮膚是古銅色的,不少人臉上還有疤痕,眉眼生的濃郁,看樣貌竟然像是……
西幽人。
這裡怎麼會有西幽人?
烏春疑惑之時,他們正要經過她們搭起的草棚,她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們察覺出什麼異樣,心如鼓點急促的時候,他們停下了腳步!
有人跟最前面的首領說了幾句話,首領做了一個手勢,一群人便四散開來!
不好!
烏春拉着驚蓮和玉梨便跑,可林中枝葉多,女兒家怎麼跑得過彪悍的西幽人,跑出十幾步便被發現,幾乎在瞬息間,就有漢子将她們綁了起來。
不必看他們那貪婪垂涎的惡心眼神便能想到,這群山匪抓住女人會做什麼。
尤其是烏春生得那般貌美。
要不是首領攔着,恐怕早就有人伸手摸了上來。
這時候烏春倒是想到了沈綏,起碼沈綏長得好看身材也好,身子還幹淨。若是将跟沈綏做那事當成是被狗咬了,那這些人就是豬狗不如!
首領讓人搜了她們的東西,一看那些盤纏和首飾衣物,便确認了這幾個不是尋常女子,那個長得最好看的是主子,其餘兩個是丫鬟。
富貴人家,招惹了容易惹上麻煩,但可以借機訛上一筆。
首領明顯是不會大梁官話,點了點後面一個男子,男子走上前,蹲在烏春面前。
這個男人不是西幽人的長相,應當是尋常大梁男子,眉目利落英挺,麥色的肌膚,額角一條淺淺的疤痕,不至于破相,反倒有一種桀骜的兇性,身量也高大,似乎比沈綏還高一點,甫一靠過來,便似乎有熱的帶着雄性氣息的風拂過來。
讓姑娘家覺得害怕。
烏春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
“我叫鄭周,你不用怕我,隻需要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他嗓音略帶嘶啞。
烏春眨了眨眼,咬着唇點頭。
“安樂鎮沒有你這樣的富貴人家,你從哪裡來?”
“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