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四十六年,相國寺。
夜色已濃,連下了四個時辰的夏雨仍不見停歇,烏壓壓的風吹得院後的竹葉漱漱作響,未緊閉的門窗不時咯吱咯吱作響。睡在羅漢床上的林皎芙蹙着眉,細長如玉的手指緊攥着身上的薄被,飽滿白淨的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細汗,嘴裡不時發出一聲呓語:“母親……不要丢下姣姣……”
“不要……”林皎芙倏地睜開了眼,桃眸裡潋滟着珠光。
屋内微弱的燭光無聲對她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嘎吱……
皎芙才坐起身,就瞧見一道人影從直棂窗翻了進來,那冰冷的眼神,腰間的佩劍和那周身的戾氣,驚得她強咽下到了嗓子眼兒裡的呼救,一手緊捂着嘴,一手小心摸向枕底。
今日乃母親的忌日,三年前她被陳伯府的三表哥從杭州那虎狼窩接來了汴京,外祖母憐她早年逝母,特允她在這相國寺為母親燃了一盞長明燈,以慰藉她的思念之苦。
往年把為母親抄寫的《往生經》燒給母親,便打道回府,奈何今日天公不作美,用過午飯,天就下起了豆大的雨。山路本就不好走,遑論是冒雨折返,她隻得等雨歇。哪知這雨竟下個沒完沒了,她也不得不借宿在這西廂房。
皎芙才摸到香囊,那人已關上直棂窗,邊退邊用脫下來的墨色披風揩去地闆上的水印。
隻幾個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到了床前。
就是此刻。
皎芙心一橫,把散開口子的香囊朝那人擲去,自己則屏住呼吸,防止吸入香囊裡的毒粉。
這毒粉乃她防身所制,曾在杭州時她試過,隻五個呼吸,便能放倒一頭壯牛。
那人擡手就接住了香囊,似察覺到有異,他的眸中迸射出一股強烈的殺意。
皎芙慌亂躲開朝她襲來的大手,狼狽摔落在地。
那人哪兒會輕易放過她,怒摔香囊在地,踉跄着步子朝她走來,湧現出殺意的雙眸逐漸變得渙散,另一隻手更是已探向腰間的佩刀。
她借助雙手不住往後退,心裡多了些不确定,現早已過了五個呼吸,但那人仍舊未倒。
莫不是放的時日久了,沖散了藥效?
那人晃動了下頭,身形不穩:“交出解藥,饒你不死。”
皎芙可不信這鬼話,閉嘴不言。
她可不想沒放倒賊人,反倒先把自己給藥倒下了。
不是未想過呼救,且不論喚來的是不是自己人,倘徹底逼急了眼前的人,自己又是否還有命等人來解救?
為今之計,她隻得屏住呼吸等,等毒粉藥效發作。
“交出來。”
那人拔出劍直指向她。
望着近在咫尺的劍,皎芙被吓停了動作,桃眸瞪大,可奪牡丹之豔的面龐一片慘白,嗫嚅着嘴:“解藥在——”。
砰
原盛氣淩人的人轟然倒地。
“姑娘,奴婢隐約聽見屋裡有動靜,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皎芙從地上爬了起來,故作鎮定,沖門那邊回應:“無事,隻是不慎撞倒了凳子,你隻管安心回去歇息。”
既已無危機,此事自是越少人知曉越好。
意識逐漸迷離,她趕在藥效徹底發作前,虛浮着步子趕至羅漢床頭旁的椅子前,翻出被放在底部的另一隻香囊,笨拙地取出裡面豌豆大小的藥球塞進嘴裡強咽下肚。
她雙手拊腿,粗喘着氣等毒粉的藥效散去,倏然聽見門外傳來銀蘭的驚呼。
“啊,你們是誰?”
皎芙顧不上身體的不适,看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
先前離燭台偏遠,她隻能看個大概,現下離燭台近些了,她才看清男子身上穿的乃蜀錦,能用此料的多為達官顯貴,她目光下挪至男子的腳上,是官靴。
她放倒的竟是朝廷命官。
壓下心中的驚駭,耳聽着門外的争執,她随手抓起椅子上的襦裙披在身上,行至門前:“何人夜訪至此?”
“我等奉命緝拿賊人,還望姑娘行個方便。”
皎芙笑了:“奉何人命?又可有手谕?你單憑一句奉命緝拿,就毫無憑證夜闖我住所毀我清譽,又是誰給的道理?”
接連三問,門外久久不曾作聲。
“此番乃我等考慮不周,告辭。”
話音落下幾許,皎芙才聽見幾道離去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