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子笑容不複,孫大娘子左一句好顔色,右一句顔色上佳,這與直接說外甥女隻是個空有顔色的草包有何區别?
皎芙山眉微蹙,今日乃她首次見孫大娘子,自無得罪之處,為何孫大娘子會針對于她?
“表姑娘着實長了張易惹人羨妒的臉,我這半老徐娘見了也沒忍住多瞧上那麼幾眼,”張大娘子輕放下手中的茶盞,又徐徐道,“聽聞表姑娘在去年賞菊宴上作的詩進了前三,恰逢今日鳥語蟬鳴,不妨即興作上那麼一首詩,好讓大家也都曉得你那前三得的名副其實。”
皎芙心下感激,知曉張大娘子這是想借此讓她正名。
要是平時,被人當草包當便是,可她身後還有整個陳伯府,她不能因個人之私,害得伯府成為旁人的笑柄。
她不敢再藏拙,起身微屈膝沖張大娘子行了一個萬福禮,再沖衆人行禮,語調溫軟:“樹暗蟬鳴急,天高鳥語稀。此時懷舊隐,敢道故山薇。”她微颔首,“讓各位見笑了。”
女眷們低聲竊語,心下已有了計較。
“好一句樹暗蟬鳴急,天高鳥語稀,生動又貼切。”
說話的乃翰林學士的孫媳曹大娘子,這曹大娘子未出閣前,也是汴京城出了名的大才女,她說了好,旁人自不敢再說什麼。
皎芙不認得曹大娘子,隻能從曹大娘子梳的發髻分辨此人已為人婦,微屈膝行禮:“能入得娘子的耳,實乃皎芙之幸。”
曹大娘子笑着點頭回禮:“表姑娘過謙了。”
被當衆下臉,孫大娘子的臉色自好看不到哪兒去,想到什麼,嘴角噙笑:“想不到表姑娘才學深厚,按理說方才以景作詩表姑娘該在前三才是,怎不見其名?”
皎芙毫不見慌亂,從容答道:“皎芙才疏學淺,又因偏愛鳥畜,遂發揮得要比景物略好些。”
“人各有所長,難為表姑娘心寬沒鑽牛角尖。”孫大娘子笑得牽強,對皎芙的不喜愈甚,如此伶牙俐齒之人,怎當得入府。
此事一過,皎芙又陪王大娘子坐了會兒,方才跟随其他女眷告辭離去。
前來赴宴的賓客甚多,饒是錯開請辭,也仍舊有些堵塞,皎芙幾人隻得在原地停駐片刻,迨馬車駛來。
東院的男客陸續而出,見女眷立足迨之,也都稍滞起來。
忽地,一輕啧聲響起,楊侍郎家的纨绔楊三郎雙目直勾勾盯着皎芙:“也不知那是哪家嬌娘,略施粉黛尚是天人之姿,若是着起濃妝來,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衆人循視望去,紛紛點頭應是,更有的竟當衆說起污言穢語來。
立在人群裡的徐瑾安聽不下去,大斥道:“衆目睽睽下對人品頭論足,已非君子所為,遑論對方是一嬌娘,爾等家中也母有姊妹,他日旁人也在大庭廣之下遭人說笑,又當作何感?”
此言一出,無異于當衆打人耳光。
楊三郎當即辯駁道:“你少在這兒渾說,非君子所為,你倒是君子,又何故拿聖賢之言來遮掩你污穢的私心。”
徐瑾安雙手握拳,怒目而視。
楊三郎佯裝害怕忙後退了幾步:“喲,這是說到你心坎兒上了?我不過說了兩句就這般護着,别是你跟她——”
未叙之言,被驟然襲來的一拳截斷,又因雙足不穩,狼狽摔倒在地。
楊三郎拊地坐起,怒道:“誰,誰敢偷襲小爺?”
蕭長風走上前直踹向楊三郎的胸膛。
楊三郎悶聲再倒地,疼痛難當,認出動手之人是誰,心下有駭,又不想當衆丢了臉面,隻得硬着頭皮質問:“蕭世子何故揍我?我素日行事固然荒唐了些,卻無傷大雅,就是犯了律例,也有兩寺來判,怎麼也輪不到你來給我定罪。”
蕭長風面上默然不改,周身戾氣外洩:“污我耳了,不服大可來戰。”
楊三郎氣悶,又不敢真與其一戰,汴京城誰人不知蕭世子文武雙全,這些年入了武德司,手上更是沾染了不少血,練家子也不見得敢貿然與其動手,何況他一個手無寸鐵的纨绔?
嘴上卻未喪氣:“蕭世子好生嚣張,你就不怕我讓我爹參你一本。”
“盡管參,不缺那本。”蕭長風又看向徐瑾安,“你也不過如此。”語罷,他疾步而去。
有楊三郎這個教訓在先,在場之人哪兒還有先前的興緻高揚,逐一四散開去。
徐瑾安望着蕭長風的背影久未回神,蕭世子似話裡有話。
這邊的動靜,皎芙窺見了一二,未深究,随舅母表姐妹上了馬車。
然此事未作遮掩,不過一日,還是傳入了伯府。
陳老太太不見喜怒,端起茶盞吃了口,才問坐在側坐的王大娘子:“此事你如何看?”
王大娘子猶豫再三,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君子所行合規合矩,淑女才能免受市井流言所累,唯恐再發生諸如此類之事,兒媳覺得還是得盡快把皎丫頭的親事定下來,一來能卸下大家的一樁心事,二來皎芙也能安心待嫁,少出行,不受那流言之苦。至于那蕭世子所為,兒媳不敢多加猜測。”
陳老太太放下茶盞:“那徐家小子當衆出言駁斥,可見是個端正心懷正義之士,”她搖頭歎道,“先前我隻替皎丫頭往低了看,一則她身體有恙;二則伯府立在這兒,但凡那人想得到伯府的庇佑相幫,總得對皎丫頭倍加敬重,昨日那遭又點醒我,若夫家勢弱,護不了她可如何是好?”
王大娘子起身:“母親多慮了,有您,有伯爺,再不濟還有三郎在,怎會任人把皎丫頭欺負了去?”
陳老太太擡眸:“倘那人伯府也得罪不起,又當如何?”
本她不該有這種顧慮,這些年伯爺府已恢複了元氣,皎丫頭不是莽撞不懂分寸之人,按理說不會惹下滔天的禍事,可不知為何,她這兩日心緒不甯,老覺有什麼事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