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行知這些課都是照常進行，講台上任課老師坐鎮，那些參觀的老師便悄悄站到教室最後，邊點頭邊觀摩名校的素質教育，嘴裡手上順便還要跟旁邊的老師演示一番，誇贊“不愧是四大名校之首”“都是優秀的學生啊”“要向優秀的同學學習”諸如此類的話語，聽得主任眉開眼笑，連下巴都往上擡了不少。

楓曉陳漾和易子琳三個人站在走廊上，易子琳嘟囔：“不就做個實驗麼，有什麼好看的。”

楓曉說：“好像是有的學校沒有實驗室和實驗器材，所以才要來我們學校學習吧。”

“沒實驗課怎麼做實驗？”易子琳皺眉，“真的有學校不需要做實驗嗎？”

這話跟一個生活在繁華大都市的人會有“為什麼有人一個月連一萬塊錢都賺不到”這樣的疑惑是一樣的。

從六中這種教學資源不佳的學校走出來的人，楓曉很理解這個世界其實不存在什麼公平一說。

很多東西，就算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這座城市無論多麼繁華、貧窮，資源的天平總是傾斜的，有人富裕就有人貧窮，有人懷裡大滿貫就有人兩手空空。

所以才會有人不斷想往上爬，往金字塔的頂端爬，越是不缺資源的人越是擁有那些資源，而往往什麼都沒有的人費盡所有力氣也許才得到人家生來就有的東西。

楓曉時常覺得自己十分幸運，因為她有李珍在前面為她鋪路。

易子琳這種含着金湯匙出生從小沒見識過世界有多麼貧窮的富家小姐是絕不會懂為什麼還有學校連實驗室都沒有，花點錢買就不好了？又不需要多少。

但這些小錢從何而來呢？這些錢于有些人來說是小錢，可對有些人來說确實巨資。

“每所學校情況不一樣，沒實驗課倒也不奇怪。”

窗口邊的一個圓臉胖胖的男孩躲着講台上的老師時不時往三人身上瞟兩眼，“喂，你們是不是高一的？”

易子琳一臉警惕，“是又怎麼樣，幹嘛？”

男孩對易子琳擺擺手，指着楓曉和陳漾說：“哎呀沒問你，你讓開一點，問他們兩個呢。你們兩個會不會做這個實驗啊？能不能幫下我，快下課了，要來不及了。”

易子琳：“不是你什麼意思，憑什麼不問我啊？”

“你會嗎你，一看你就跟我差不多，他倆看着比較靠譜。真的來不及了，哥姐，求求你們了幫幫我吧。”

楓曉看了眼實驗裝置，是經典的酒精燈、鐵架台、試管架、試管、導管、單孔橡膠塞、集氣瓶、水槽、毛玻璃片。

基本的裝置已經搭好，試管裡除了暗紫色固體，整個試管還有紫色液體和灰色固體，試管壁上有類似水霧一樣的東西，明顯是實驗失敗了。

男孩急得抓耳撓腮，眼看身邊的同學一個接着一個完成了實驗，就他坐在那兒左右不知如何下手。

易子琳撇嘴，這她哪裡還記得......

像是故意調侃，陳漾突然側過臉，似乎在笑，但等楓曉扭頭去看的時候那抹笑意轉瞬即逝，早就看不見蹤影了，更别提被慢一拍的楓曉捕捉到。

“學霸學姐，現在是你的主場了。”

楓曉以前沒做過實驗，什麼東西都是死記硬背課本上的内容，沒有實戰經驗，再怎麼侃侃而談都隻不過是紙上談兵。

她低聲說：“以前在六中沒做過實驗。”

易子琳仿佛遇到了同一戰線的戰友，“看吧，又不是隻有我不懂。”

兩個人在這個時候都是被實驗這門課轟得外焦裡嫩的小白，一個空有學識但從未實戰，一個學識都沒有，就成了抱團取暖的好夥伴。

“陳漾，我跟楓曉都不會，要不還是你來吧，我覺得你肯定行。”

男孩說：“他都叫你學霸學姐了，你肯定會做，求求了救救孩子吧。你有沒有男朋友，我可以把我兄弟介紹給你，真的，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學姐你大發慈悲救救我行不行？”

楓曉嘴角一陣猛抽。

現在的孩子都這麼思想觀念都這麼開放了嗎。

跟她談戀愛？

想什麼呢，不如好好學習。

楓曉：“小胖你上課沒認真聽吧。”

男孩視線左右亂撇出賣了他的心虛，“聽了吧......”

“吧”的意思是睡一覺起來剛好聽見老師在前面講實驗步驟和注意事項，然後接着睡着了。

楓曉說：“查、裝、定、點、收、離、熄要嚴格按照這幾個步驟來，紫色液體應該是你的試管裡原本沾有水，高錳酸鉀溶于水就成了紫紅色溶液，試管口和塑料導管連接處放一團棉花，可以防止氣流把高錳酸鉀粉末帶到别的地方，另外在實驗之前應把試管口向下傾斜，有的固體試劑受熱後會放出水蒸氣，冷凝水回流容易造成試管炸裂。”

易子琳瞬間臉都僵了，“你、你不是不會嗎？”

男孩眼睛瞬間放光：“學姐原來你真是學霸啊，太厲害了！”

“我也隻是照搬課本的知識。”她下意識往陳漾身上瞄了一眼。

陳漾就站在她身邊，也靠着窗。

因為他身高很高，楓曉想他們班應該找不出比陳漾還高的人來，所以她需要稍微擡起一點下巴才瞄得見他臉上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這個人表面上有點吊兒郎當不着調，看上去絕非可以在學習上給予信任之人，不過莫名地楓曉想知道這個人現在的反應。

會不屑？還是疑惑？難道還是面無表情，這是初中必備的實驗，他聽完應該會有所反應，起碼也能激起他一點印象。

楓曉飛速掃過陳漾一眼，沒想到她的預測全部落空，因為陳漾他居然笑看着他。

眼裡似乎還有一點點......欣慰？

這是什麼反應？

楓曉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她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放過自己，從不鑽牛角尖。

男孩問：“那現在應該怎麼辦？”

楓曉：“隻能重新開始了。”

“那好吧，聽學姐你的。”

說罷男孩下意識就打算去熄酒精燈，陳漾沒由來地突然歎了口氣，“看來剛才是白說了，學霸學姐。”

他念學霸學姐這四個字的時候似乎刻意加重了幾分語調，仔細捉摸這四個字，總覺得能聽出幾分微不可聞的暧昧出來。

他說：“先移導管再熄酒精燈。”

男孩十分單純地問出了三個字：“為什麼？”

“先移開酒精燈試管溫度降低，氣體開始收縮，當收縮到壓強小于外界大氣壓強時水槽中的水就會被倒吸入試管中，可能會導緻試管炸裂，到時候你就要賠一根試管了。”

末了他還貼心地補充：“不過也不貴，幾塊錢一根。”

楓曉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看來他也不是傳說中的那樣什麼都不懂。

男孩抖了下身體，“啊，原來是這樣，學長，你跟這位學姐是一個班的嗎？”

“不是。”

“不是。”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他小聲嘟囔：“不是一個班的還這麼懂，難道你們這一屆的人都這麼厲害？”

這話說得就好像買菜的時候遇到隔壁的叔叔阿姨，看到兩個人撇清關系後不免感慨一句：“不是夫妻還長得這麼有夫妻相。”

楓曉登時臉微微發紅。

她知道自己鐵定是想多了，但身體的自然反應不像控制燈的開關，電子經由導線的傳輸，開關負責連接或斷開電路的閉合，想它亮就亮，想它滅就滅。

腎上腺素的分泌由不得她自如控制。

上午的參觀在鈴聲響起後終于迎來了結束，易子琳說：“要不我們出去吃吧？外面有一家炒菜特别好吃，我請客怎麼樣？”

她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在陳漾一個人身上，就像塊磁鐵，一個是N一個是S，怎麼都移不開視線。

大概是怕陳漾覺得跟她兩個人吃飯不自然，易子琳還特意邀請楓曉，“楓曉，你跟我們一起吧，人多熱鬧。”

誰料主任經過他們三個的時候特意說：“楓曉啊，你們幾個也一起來吃飯，順便吃飯的時候多拍幾張照片，把咱們學校食堂的豐盛啊美味佳肴都拍下來，到時候那個市裡還會有記者采訪，給咱們學校做報道，把這些照片給他們，也好讓大家都知道咱們行知不僅是教學氛圍好，食堂也好！”

三個人點了點頭。

在哪吃楓曉倒是無所謂，他們中間反應最大的是易子琳，她吐槽道：“我最讨厭吃食堂了。食堂又貴又難吃，一年比一年貴，主任是怎麼好意思說咱們食堂好的？”

楓曉看得出她眼底的失落和不滿，因為要沒有主任插這麼一腳，說不定她就可以跟陳漾一塊出去吃飯了。

現在卻要陪着一群老師吃着難吃的食堂，那麼好的一個機會被強制打碎了，易子琳快要氣死了。

“食堂挺好的，就吃食堂吧。”沒想到陳漾倒是很幹脆，一點猶豫都沒有，反倒是看起來心情不錯，眉宇間的陰郁頓時一掃而空。

“陳漾你喜歡吃食堂？”易子琳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态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過食堂肯定比外面幹淨，也挺好的，我其實也經常吃食堂。”

楓曉無奈笑笑。

易子琳明明不喜歡吃食堂。

梧桐道有一家飯店，專門給不想吃學校或者回家的人提供中午飯，還能秘密把飯送到沒人看管的圍牆那裡，相當于如今的外賣一樣。一頓飯十多近二十塊錢，偶爾跟朋友吃一頓還好，要是天天這樣吃，對還是學生的他們來說顯然是不便宜的。

易子琳就每天都吃那家的飯，送到學校還要多收兩塊錢，因為有被領導發現的風險，被發現了生意大概就做不下去了。

她想，喜歡一個人真的有那麼大的魔力，甘願為了對方而委屈自己嗎？

易子琳那樣嬌貴的女孩因為喜歡陳漾謊稱自己喜歡吃她讨厭的食堂，因為喜歡所謂步步退讓也不覺得委屈，因為喜歡所以甘願付出。

楓曉暫時無法明白，她還在摸索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