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悅沒有讓周謹言送自己回家,她打的車。
結局是周謹言答應周末跟她一起去畫展。
坐在車上,徐玲悅用手抵住小腹,那裡現在隐隐作痛。
她知道,生理期時,身體受到激素影響,會很渴望親密關系。
唇邊似乎還留着周謹言的觸感,冰冰涼涼的,但是還算柔軟。
她抿了抿嘴唇,好像在回味。
到家後,她把自己摔進床裡,現在她的腦子也有些混亂,必須用一場睡眠來調整。
……
周謹言站在浴室裡,淋浴頭從上澆下冷水,他的身子被擊得一顫。
洗了個涼水澡,他裹着浴巾回到房間,空調的冷風讓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發絲末尾滴着水,他又抽了一條毛巾擦頭發,他邊擦頭發邊想着今天發生的事情。
滿腦子都是徐玲悅吻他的場景。
她的嘴唇,她的氣息,她貼過來溫熱柔軟的身體……
還有,她說的那些自以為是的話。
周謹言讨厭她那種看透一切的凝視感,仿佛她在明,自己在暗。
可是她說的話,自己又無法反駁。
這個女人簡直無可救藥,還拿強吻來威脅他。
周謹言把毛巾揉成團扔到一邊,穿好衣服,拿起鑰匙朝着樓下走去。
他原本隻是想下樓散散心,結果走着走着就來到了地下車庫。
周謹言的腳步頓了一下,空曠的地下把細小的聲音無限放大,他緩緩地舉步,來到了自己的車前。
那是一輛白色 SUV,車身上已經積聚了很多的灰塵,他指尖一抹,掃下一大片塵埃。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了車門。
車裡面很幹淨,還是他出國之前洗的,平時車子放在這裡也沒有人開。
他坐到了駕駛室,調整好座椅,拉到一個他最習慣的高度。
然後根據肌肉記憶去調試了一下後視鏡,把安全帶系好,鎖扣發出“咔哒”一聲,很清脆。
他緩緩地啟動車輛,引擎聲在空曠的車庫裡嗡鳴。
儀表盤和轉向燈發出“哒哒哒”的聲響,腳下傳來輕微的震動。
是的,肌肉記憶讓他對于開車的流程很熟悉,但是,他分明知道,他踩的并不是油門踏闆,而是萬丈懸崖。
周謹言徒勞地停止了這一切,他熄了火,安靜地坐在車裡。
徐玲悅說“黑暗不可怕”,怎麼不可怕呢,他現在就算知道詳細的開車流程,考駕照時滿分,他也不敢踩下油門。
法律不允許,他自己也不敢。
他摳着方向盤,像孩子在玩玩具一樣,現在這輛車對他而言也跟玩具無異。
周謹言不由自主地将手握成了拳,然後重重地砸在方向盤上,嗓子裡發出低吼。
他努力地睜眼,眼皮撐得生疼,但還是一片黑暗。
失明以後,他最怕看電視的時候,聽見新聞裡傳來曾經自己所在的前線傳來的消息,他也害怕跟從前的同事交流。
并不是他想躲避戰争,而是他再也不能回去。
副駕駛上放着一張地圖,他拿過來放在腿上,指尖撫過平坦的紙張。
他雖然已經無法看見上面對應的位置,但是他知道,哪裡和平,哪裡戰亂。
周謹言把地圖蓋在臉上,肩膀聳動,失明以後,他第一次承認了自己的脆弱。
淚水浸濕了地球上的好多個國家。
……
周末如期而至。
徐玲悅今天穿得很簡單,白 T 恤加牛仔褲,馬尾高高綁在腦後,看上去跟大學生差不多。
她比周謹言早到一會,先在展廳外等他。
徐玲悅知道,周謹言不會食言,他肯定會來。
他跟他的名字很像,謹言慎行,做事嚴謹,說話也是滴水不漏。
等了一會,周謹言才從出租車上下來,徐玲悅聽見了他敲擊盲杖的聲音。
畫展大廳一側擺放着這次展出的主題指示牌,上面用金色字體寫着《觸感畫廊》四個字,下面标有藝術家的名字。
有志願者過來帶着徐玲悅和周謹言往主展廳走,志願者是專業人員,一邊走,一邊給他們做着口述影像描述。
“我們進入主展廳了,這裡的牆壁是白色的,中央有很多作品放在架子上面,等一下我們可以去摸一摸。”
徐玲悅好奇心很重,她不需要志願者在身邊描述,先單獨逛了一遍畫展。
有些畫作很抽象,即使是可觸摸的,徐玲悅也看不懂。
但是周謹言似乎看的很認真,他經常停留在一處,一站就是很長時間。
他面前是一幅很特殊的畫,這幅畫描繪的是地震後的廢墟,斷壁殘垣雜亂地堆積着,破碎的磚石、扭曲的鋼筋,還有被掩埋一半的家具,構成了一幅令人心痛的畫面。
畫家為了藝術表現,選用了非常粗糙的紙張作畫。
紙張的紋理如同大地的裂痕,粗糙而真實,仿佛能讓人觸摸到地震帶來的創傷。
每一道褶皺、每一個顆粒,都像是災難留下的印記。
畫面的色調灰暗而沉重,仿佛被一層陰霾籠罩。
灰色的廢墟、黑色的陰影,以及偶爾閃現的暗紅色血迹,讓人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常。在這粗糙的紙張上,色彩仿佛也變得更加凝重。
每種不同的顔色都用不同的凸起表示,灰色是較為光滑的觸感,黑色是粗糙的顆粒感,而紅色,是一種滑膩而濕潤的粘黏感。
志願者看周謹言駐足在這幅畫前面許久,過來給他講解:
“這幅畫描繪的是地震後的廢墟,作品名字叫做《殇》。我們能直觀地摸到地面裂開的觸感,還有鮮血四濺的粘稠感。”
周謹言低聲說:
“謝謝您,我暫時不需要講解。”
志願者點點頭,随後安靜走開。
周謹言摸着粗糙的紙張,其實他不是一個想象力豐富的人,但是失明後,他的五感失去了視覺,另外的感官就格外靈敏。
這種觸覺,他首先想到的是在頓城拍攝時,炮彈燒毀膠卷,破碎潮濕的膠卷碎片貼在身上的感覺。
随後是燒傷的皮膚,粗糙、帶着痂。
再然後就是帶着來蘇水味道的醫院,以及從身體裡取出來的炮彈。
他現在很讨厭這種聯想,但是自己無法控制。
徐玲悅把所有作品都看了一遍,她詢問志願者然後才找到周謹言所在的位置。
“怎麼樣,看的如何了?”
她低聲問他,手也去觸摸面前的作品。
這幅畫她方才就已經看過了,沒等到一旁周謹言的回話,她碰了碰對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