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秋天。
南城路邊一排一排的法國梧桐開始落葉,樹葉落到地面上,行人踩過去,發出清脆的聲響。
徐玲悅經常會跟周謹言一起坐地鐵到梧桐大道散步,聽起來很複雜,其實很簡單,他們倆不想體驗中途複雜的路況,隻想走在鋪滿梧桐樹葉的路上,吹吹晚風,低聲細語聊些心裡話。
“喂,周謹言,我聽說魚嘴公園的日落很好看,下次我們一起去。”
“好。”
他從來不反駁徐玲悅所提出的需求,在他所擁有的二十多年的光明歲月中,那些平常的,目光所及的東西漸漸地在腦海中變得模糊,反倒是失明之後,跟徐玲悅用手去探索的一切,讓他更能深刻的記住,比如鍵盤上F和j上面的小突起,人民币上面的盲文,以及為了讓自己學會做飯,徐玲悅用水鑽在廚房的那些瓶瓶罐罐上貼的标記。
他們去過頤和路,手牽手走在路上,兩個人手裡都抓着白色手杖,楓楊布滿街道,梧桐被秋風染黃。
周謹言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懂浪漫的人,但是當對方的長發輕輕地拂過自己的臉龐,他聞到那人身上傳來的毒屬于她的味道,這一刻,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冒着粉紅色的泡泡。
中華門、安德門、玄武門,一道城牆,一段故事,他抓着徐玲悅的手撫過粗糙結實的城牆,然後兩個人十指相扣,即使蹭了對方滿手的灰也不會嫌棄。
徐玲悅跟着對方去了浦口火車站,聽他遼民國時期的作家,兩個人坐在輪渡上,聽見遠處傳來汽笛聲,她手裡還抓着一根糖葫蘆,那是用葡萄和山楂混在一起做的,第一顆很酸,第二顆卻填到了心裡,她把葡萄的全部吃完,剩下的山楂果子全部遞給了周謹言。
她覺得兩個人還有很多個這樣的日日夜夜,她想跟他做很多很多事。
可是意外還是來了,不早不遲,打的人措手不及。
……
徐玲悅搬到周謹言家裡住的時候,那隻三花貓被送到了寵物店,這其實是周謹言的主意,他讓三花在寵物店多呆一段時間,先把身子骨養好,然後再接手回來自己養,等稍微大一點,再帶着貓咪去做絕育手術。
本來這些計劃都安排的僅僅有條,但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人生無常。
那隻三花小貓沒有等到自己的主人把它接回家,就像誰也不知道,好好的生活,會突然傳來噩耗,晴天霹靂。
仿佛所有的反常都有了說法,仿佛老天爺在最開始就給悲劇灑上了屬于它原本的深黑色調。
比如周謹言頻繁的流鼻血,平凡的頭痛,平凡的眩暈……
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說法!
這天,徐玲悅下班比較晚,體驗館最近零零碎碎的事情比較多,白天還有記者來采訪,有一個媒體賬号在做這方面的報道,要拍攝很多的素材,一切忙完,回去的時候差不多快到晚上八點了。
她回到家,打開門,屋裡很安靜,桌上的飯菜是吳阿姨傍晚的時候來做的,用網罩蓋了起來,思思香味還飄蕩在空氣中。
周謹言一般這個時間不是在沙發上用DVD聽紀錄片,就是在房間裡用電腦,但今天,偌大的屋子裡仿佛隻有徐玲悅一個人。
“阿謹。”
徐玲悅叫了一聲,沒有聽見對方的回應,她這才覺得有點不對勁,趕緊給對方打電話,結果從周謹言的房間裡傳來他的手機鈴聲。
如果是上帝視角,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周謹言側躺在客廳地闆上,衣服上還有零零星星的紅色血迹,腳邊打翻了一個玻璃杯,深色牛仔褲被陰濕。
很明顯,他是暈倒了。
但可悲的是,徐玲悅根本無法快速地發現這件事情。
她是靠近餐桌的時候,被對方的身體差點絆倒,這才發現暈倒在地上的周謹言,他個子高,長腿長手,差點把她絆一個趔趄。
徐玲悅趕緊蹲下身,用手摸索着攀住對方的身體,他皮膚有些涼,但脈搏呼吸和心跳都是正常的,她把周謹言上半身吃力的扶起來,讓對方靠着自己的身體,然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沒反應,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還是沒反應。
她顫着手去口袋裡面摸手機,然後叫了救護車。
等待的過程中,她又給周糖打了個電話,周糖知道徐玲悅租下了弟弟家的客房住下來,但并不知道他們的關系究竟到了哪一步,或許知道,看破不說破。
那邊很快就接通了,徐玲悅說:
“糖糖姐,阿謹暈倒了,很不正常,我叫了救護車,你回來一下吧。”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一點顫抖,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周謹言還是安靜的靠在她的懷裡,沒有絲毫要蘇醒的迹象。
周糖趕在了救護車來之前到了周謹言的住處,很快救護車也呼嘯着開到了小區樓下,小護士把周謹言扶到擔架上,周糖拉着徐玲悅上了車。
到了醫院,醫生給他從頭到腳做了全面的檢查,結果很不樂觀。
徐玲悅被靠着醫院蒼白的牆壁,耳朵裡聽到的是人間疾苦,來來往往的病床推車,病人的咳嗽,走廊裡家屬的低聲哭泣,這些蒼涼的聲音在她的腦子裡鈎織成一副畫,這幅畫内容很簡單,以黑色為主色調,沒有任何暖色點綴的黑夜。
醫生說:
“病人最近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比如記憶力下降,比如情緒不穩定?”
這些問題姐姐周糖自然回答不上來,所以她更加内疚,站在一邊無聲地掉眼淚。
“他最近總是會無緣無故的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