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室内有種近乎窒息的悶熱感。
空氣中隻剩下靜默,夾雜着雨打窗棱的聲音和他們彼此間若有若無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
很多年後,許意闌回憶起這個夜晚,便說這是一個潮濕的無眠之夜。
剛剛那聲質問幾乎是出于防備的本能,而真正看清楚眼前的人,許意闌反倒冷靜了下來。
她的手有些無處安放,隻好捏了捏耳垂,柔聲柔氣地叫梁秉詞:“哥哥。”
許意闌嗓音帶着缱绻的沙啞,滿眼無辜。
這倒是給梁秉詞打了個措不及防。
男人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
其實人具有動物的本性,在周圍的環境發生變化的時候,是能察覺到的。
事實上,從踏進這道門的那一刻,梁秉詞有一瞬覺得别扭,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木調香本不該屬于這個房間。
可這股香氣卻讓人覺得安心,甚至在一刹那,他萌生出了一種家的溫馨感。
也許是酒精麻痹了大腦,也許是太過好奇這種曼妙的感覺,他循着直覺踏進了原屬于他的房間。
卻打破了這個小鬼頭妹妹的美夢。
而此刻,許意闌還處于一種迷茫的狀态,人畜無害的雙眸中微微有些濕潤,不知道是不是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受到了驚吓。
她的眼尾有些紅,宛若曼妙的朱砂。
男人拎着西服外套的手緊了緊,很快将自己從這種奇怪的想法中拉出來。
他随意瞥了眼陳設,多了兩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這個位置原來是他用來工作的,現在倒是成了她化妝打扮的地方。
桌上的化妝鏡中映射着他的身影,邊緣處還隐約勾勒出她的輪廓,他甚至還能透着鏡面看見她緊緊攥着被子有些無措的手。
桌面上放着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和雕琢精巧的木制首飾盒,入目處一對銀色的耳環泛着光澤。
他猜測,這對耳環應該是她今天戴過的。
梁秉詞慵懶地坐在那把椅子上,雙腿交疊,即使他的領帶有些微亂,但是一股壓迫感還是将許意闌裹挾。
女孩兒到現在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剛剛他說這是他的房間,可這明明是她的房間。
将近三年前,她和母親搬進梁家的時候,梁伯庸對她說房間随便選。她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由傭人帶着一間房一間房地看過去。
她像是看着櫥窗裡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眼花缭亂。
許意闌挑選了很久也在糾結不定,即使搬來梁家之前蘇蔓婷就叮囑過她要學着掩飾自己身上的俗氣和窮酸氣,可她還是挑花了眼。
就連梁叔叔問她選沒選好哪間房時,她還在猶豫不定。
倒是蘇蔓婷氣她不争氣,随手指了臨近的一間房,說:“闌闌說就喜歡這間。”
許意闌仔細地回憶着當時的情景,當時大概梁伯庸也有過猶豫吧,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頓了兩秒,又露出那副慈祥的笑臉,說:“既然闌闌喜歡這間,那就這間吧。”
後來,在三年的時間裡,這間房便完完全全地屬于她。
即使蘇蔓婷還會管教她,可關上門,這也算是她的一方小天地。
而此刻,這方天地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
隔着一層眼鏡,梁秉詞還在打量着她,似乎是在等待她的解釋。
隻是那雙濾掉一層光的雙眸讓人分辨不出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許意闌從床上起來,輕咬了下唇,“這間房是梁叔叔讓我住的。”
梁秉詞扯了扯領帶,擡眸看她。
他這個便宜妹妹還算是有點兒本事,開口就拿他幹爹當護身符,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那我允許了嗎?”男人慢條斯理地開口。
許意闌抿着唇,緘默不言。
正當男人以為她要一直這麼裝啞巴的時候,她揚起下巴,問:“你為什麼要為難我?你明明知道這件事我是無辜的。”
有骨氣。
梁秉詞站了起來,比她高出一個頭,身影将她籠罩,“你怎麼還強詞奪理,難道不是你占了我的房間嗎?”
“那你的房間為什麼和客房沒什麼區别?”
許意闌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是有些發怵的,她前前後後和梁秉詞相處的時間才不過一頓飯,壓根摸不準他是什麼脾氣秉性。
可她又不想甘心被這個便宜哥哥欺負。
她的話一出,倒是讓梁秉詞怔了兩秒,随後便自嘲地笑了笑。
他原本就不該屬于這個家,所以他的房間和客房沒有區别。
許意闌覺得他的表情有些瘆人,緩緩地往後挪了一小步,試圖和他保持一些距離。
梁秉詞垂眸看着她的腳趾蜷縮在一起,本想再逗逗她。
雖說他這次回國不會和一個無辜的小姑娘動真格的,但枯燥的生活總要解解悶,更何況誰讓她這麼豪橫。
明明是她鸠占了鵲巢,還偏偏擺弄出一副主人的樣子,和她那個心思深重的媽一模一樣。
明明是他姓梁,一切都該是他的,可今晚,被像外人一樣對待的也是他。
這個家,哪還有他的一席之地?
其實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内,他告訴自己不必放在心上,也不會因為點兒芝麻大的小事亂了自己的節奏。
可偏偏他這個妹妹夠讨厭。
梁秉詞擡腿往前邁了一步,頃刻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女孩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更濃了。
許意闌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正在她瘋狂想對策的時候,梁秉詞卻突然頓住了,就連呼吸都屏住了。
淡粉色的床單上印着一抹不規則的紅。
他像是突然闖入了一個無人之境,窺探到了女孩兒的心事。
窗外的雨滴聲似乎更密,他的心底一片潮濕。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也覺得冒犯,所以立刻收回視線,想着怎麼悄無聲息地結束這場鬧劇。
而許意闌卻先他一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臉立刻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