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了五月,喜轎就将杳月從城東擡到城西周家。
杜家本不願這麼着急,奈何一是周家想盡快把親事辦下來,二來.....那晚回家後,杜母一看到杳月含羞帶怯地說起“全全憑父母安排”的模樣,便曉得這丫頭對周蘊文是滿意的。
周家娶妻有目的,希望來個人把周老三的心給拴住。可杜家嫁女卻沒有目的,如果非要說,那就是希望唯一的女兒順遂幸福。對于周蘊文,杜父杜母心裡也是滿意的。雖然心野了點,但他一表人才,又有能力。不抽不賭不嫖,多年學成歸來,實在是個端端正正好青年。
這條件,放在奉天也是難得。更何況是法嶺這種小地方。
于是也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至于嫁娶的細節,杳月不知道也無暇顧忌。她近來日子不好過。
婚禮前,她生活中大部分時間都被新請的嬷嬷給占滿了。杜母臨時抱佛腳,那嬷嬷是專門來給杳月講授婚前事宜的,她長了一張極古闆的方臉,為人做事也是如此,一會兒指責杳月說錯話了一會嫌棄她腳步邁的太大。
頭一日杳月就受不了,央求父親,父親裝聽不到;央求母親,母親反過來訓她。全家人好像一下同仇敵忾起來,對她嚴防死守。
母親隻有一句話,“杳月,到了婆家不比自己家。好好跟嬷嬷學,不要一嫁過去就惹的丈夫不快。我這也是為你好,不然有你的苦頭吃。”
杳月撇嘴,心裡卻明白,父母對自己已是極疼愛了。
紅玉去年就訂了親,而今仍隻見過一張男方的相片。
她們兩個小姐妹誰都沒想到竟是杳月後來者居上,先嫁出去。
出閣那日,杳月和紅玉都哭了。紅玉在蓋頭外面抹眼淚,杳月在蓋頭裡面抹眼淚。
成親不是很高興的事嗎?杳月還記得,自己打小就愛看新娘子。怎麼輪到自己的時候就哭起來了呢?
整個儀式中,杳月都規規矩矩得盯着紅蓋頭,什麼都不知道,隻是讓喜娘帶着,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宛如一隻提線木偶。
盡管帶着蓋頭,可她還是察覺到身邊的周蘊文很是奇怪。杳月知道他不肯穿馬褂也不肯坐轎,可方才她偷偷透過蓋頭偷看,卻見一身暗紅馬褂的周蘊文被小厮從轎子裡攙出來。
他整個人依在小厮身上,身下小厮呲牙咧嘴,很是費力。而他腳步虛浮,似乎下一秒就會跌倒在地。
周蘊文頭痛欲裂。
他試圖睜眼看清這世界,可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影影重重,含糊不清。視野裡,是端坐堂前的父母,他們笑得好開懷啊。明明兒子精神渙散宛如病鬼,可在坐的所有人都熟視無睹,無數人撐着一張面具似的笑臉,稱他儀表堂堂,稱他們郎才女貌。
胃又燒起來了。大量的煙膏在從未沾染的幹淨腸胃裡翻騰,周蘊文眼皮一翻,頭登時垂下來,一口白沫噴了出來。
“快快!快将少爺攙下去休息!”
喜宴現場短暫地慌亂了刹那,但随着新郎官的離去很快平息。
杳月注意到身側異樣,當即一把撩起蓋頭,錯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實在是被吓到了。婚禮盛大熱鬧,杜周兩家是法嶺大家,光是前來賀喜的賓客就站滿了院子。更有不少市井小民爬到樹上湊熱鬧。
好大的排場,可杳月身處最中心隻覺得驚慌孤獨,喘不過氣來。
耳邊忽然傳來喜婆憤怒的聲音——
“幹什麼呢!家裡都是男賓,叫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天再一次變成詭異的紅色。
杳月瑟縮了一下,終是不敢動作了。
*
周蘊文隻覺得自己昏迷了得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他費力睜開眼,單手托着頭疼欲裂的腦袋,不自覺“嘶”了一聲。然後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已涕泗橫流,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個壞了的水龍頭,完全不受控制。
他試圖慌亂擦拭,可身體卻不受控制。視野内,忽然伸進一雙纖細的手,那手拿着被被熱水浸過擰幹的帕子敷在他臉上。
滾燙的蒸汽直沖天靈蓋,周蘊文舒服了一些,卻仍是幹脆伸手,一把捏住那隻手腕。
肉肉的,他一掌就能環住。好軟。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他的小腹騰起,宛如火焰般,過境之處都燙得他酥麻發癢。
不對......感情他老子給他下的還是連環套,先讓他乖乖結婚,再借住大煙的後遺症讓他乖乖生子。
龌龊!
周蘊文咬牙切齒,暗自将自己老子罵了狗血淋頭,拼着最後一絲力氣一把甩開那雙湊過來的手,“别碰我!”
拿着喜帕的杳月愣在原地,委屈:她長得很醜嗎?幹嘛要用這樣一幅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姿态對她?
心煩意亂間,杳月陡然想起嬷嬷教授她的話,說是女子貴在自矜,太過主動都是勾欄技巧,正經男人都不喜歡。心下當即以為是周蘊文嫌自己主動,可心裡愈發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