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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凄迷。
不長的一小截石子路,杳月連打兩個噴嚏。但說心裡話,她還挺輕松的,仍是看熱鬧的心情居多。
周家祠堂燈火通明,重疊的人影映再在窗棂上,壓迫意味十足。
杳月穩了穩心神同周蘊屏走了進去。
屋裡的人現在早有安排,一見她們兩個小姑娘走進,為首的周三老爺當即喝了一聲,“跪下!”
衆目睽睽之下,曾經臉上堆笑的親戚族人們都冷着臉望着她們,無人應援。
周蘊屏被唬住,眼瞧着就要跪下,卻被身邊杳月一把拉住。
杳月望着周三老爺,冷冷道,“三叔,不知我和蘊屏何罪之有?進來就要跪下?”
周三老爺怒道,“我隻問你一句,老爺子是不是被你們驚擾的?老爺子這幾日在青雲觀養心修道,今夜雨急路滑,萬一出了事,你擔待的起嗎?”
原來是為這事來的。
臨出門前,杳月專門讓周蘊屏找人去禀報了周老太爺。
周老太爺曾任法嶺地方官多年,官威極大,便是在家中也是說一不二,對待家中任何一個人都如同下人,要打便打,要罵即罵。
隻要他在,無人敢随意開口說話,更無人敢忤逆他。如今也是年歲上來了,眼看着自己的兒子們都有了孫子,周大老爺他們這輩才漸漸有了話語權。
這兩年,兼有相伴一輩子的周老太太仙逝,周老太爺也日漸沒了心氣兒,隻待在自己的院子裡種花逗鳥,不再多過問兒孫的事。
有周老太爺這尊大佛坐鎮,這個周家勢必不會散。可偏偏周蘊屏來時口口聲聲說的是要分家,蘊屏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她,那看來三房和四房是打算瞞着周老太爺先對勢弱的大房來個屈打成招,即便日後即便是老爺子問起來,那也是“協商一緻”,滴水不漏的。
高,實在是高。
偏偏杳月不怕他們。
眼前這些年歲大于她、閱曆豐富于她的“長輩”越是盛怒,杳月心下越是安定。
他們的憤怒、暴躁、恐吓都是證明她判斷正确的最有力證據。
“分家這樣的大事,難道不該請祖父出來坐鎮嗎?”杳月大字不識卻曉得忠孝仁義,“難不成是三叔是想瞞着祖父将我們大房屈打成招嗎?”
“你一個年輕媳婦怎麼這樣口無遮攔?今日事情緊急,沒有大嫂坐鎮,我們不敢自專。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血口噴人了?”
周蘊屏見杜杳月毫無膽怯的神情,不知怎的,自己好像也有了些力量。她本就心疼母親,心裡憋了一口氣,随即幫腔回怼,
“難道隻有明面上的打人才算打嗎?各位祖親,你們看看我娘的樣子,今日他們拖人的樣子跟土匪有什麼分别?”
衆人目光一移,隻見大奶奶窩在太師椅上,竟是連坐的力氣都沒有。實在可憐。
杳月上前一把扶住周大奶奶,道,“三叔,我們大房還有人呢!且不說我公爹、大哥不過是被帶去審問,有沒有罪要另說。
周……蘊文也還活着呢,怎麼感覺像是欺負我們一家子女流,半點活路不給留了?究竟是多大的事,竟然連婆母病好都等不及,非要今日就分出個決斷來?我們雖是大房,可時刻記得頭頂上還有老太爺,若真是分家,也不該是你們來找我們……”
她冷冷環視四周,望着這些披着禮義廉恥的惡狼,“……杳月雖是新婦,可如今被人逼到這步田地,也隻能說句讨嫌的話了。怎麼看……今晚都像是來分我大房的才是正經事!”
心裡那些陰暗詭谲的小九九竟然直接被她扯到台面上來說,周三老爺有些慌了手腳。
一旁一直沒吭聲的四奶奶先擦淚道,“都怪我,都怪我,也是三哥體恤我們孤兒寡母,見寶兒還小,以後都是用錢的地方,可我那幾處田産都沒有進項。
是三哥可憐我們,才提議想問問大嫂肯不肯允我兩家鋪面,讓我能把寶兒順利撫養長大。畢竟……咱們周家這樣,多多少少也是受了你們這事的……”
“四嬸娘,您這是什麼意思?”蘊屏就差破口大罵了,“您的意思,是我們大房連累周家了?”
四奶奶說得可憐,可梨花帶雨的同時反駁的話也是一句不忘,“蘊屏,我不是這個意思,可咱們周家忽然出了兩個牢犯,這實在……”
“四嬸娘,我看你是忘了。”杳月咬緊後槽牙,“您的兒子不也在牢裡嗎?”
“我兒子!我兒子那是無辜的!”
“論無辜,我們才更無辜吧?同是出國留學,為何就小七惹出禍事?我們還沒找你們的事,你們竟倒打一耙!”
“若真是小七的事,何必後面又抓你們的人!我看我們小七就是被你們連累了!我可憐的小七啊!要不是周蘊文忽悠,他怎麼可能非要去留學,更怎麼會年紀輕輕……”
杳月眼睜睜地看着個頭矮小的四奶奶嗓門一聲比一聲高,眼看着就要開始傳統曲藝表演了。
忽然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極威嚴的聲音傳了出來——
“都給我閉嘴!我在外頭就聽到你們一個個滿口‘你的’‘我的’的,怎麼是當我死了,要分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