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關東軍進城時,周大老爺遲遲沒有動靜,是存了等待援軍的意思。畢竟有公家的,誰願意用自己的。
而後時态急轉直下,縣長跑了不說,遲遲也沒有收到任何增援的消息來。周大老爺這才意識到時态不妙——很有可能,關東軍封鎖了消息,而法嶺已成一座孤島,外面根本不知道裡面的情況。
于是,他的第一反應是:快跑!
然而在目睹了杜仲和英勇赴死之後,他原本所剩無幾的血性也被激發出來。到底姜還是老的辣,當晚他便命手下暗中給城中百姓送信,呼籲大家自行組織隊伍抗議。
一晚上下來,将将有個五六十号人。
那也夠了。
周大老爺還有二十多個親兵,加加減減,四舍五入,也能算一個連了。
唯一棘手的是武器,并且百姓不是士兵,沒有經受過訓練。于是格外需要領頭的排兵布陣,出奇制勝。
兵貴神速。
第二日晚,杳月昏睡時忽然聽到接連兩聲驚雷。
這幾日法嶺不太平,她都是和衣而睡。此刻被驚醒,當即掀開被子下床來。因杜夫人早就向外發出“清退奴仆”的消息,今兒一早已有一部分避難百姓混在下人中回到了自己家去。
宅子裡靜極了。杳月赤腳走了好一會兒,都沒看到一個人來。還是穿過連廊後,才看到許京拿着相機急匆匆地跑出去。
“法嶺人跟日本人打起來了!我現在趕緊再去拍一卷,等我回來你連着這兩卷一起送出去!這是新聞,一定要快!”
沒等杳月答應,他已經風一般跑出去了。
杳月這才發現天邊被火光映射的通紅!是不是有槍聲爆炸聲響起,聽的出來,戰況焦灼。
幸好中間雙方停戰了半個小時,許京也回來将膠卷給了她。
其他人趕忙圍住他問起戰況來。
許京滿身狼狽,臉上的眼鏡破了一片,手上還挂了彩。聽到衆人詢問之事,臉色更加陰沉,“咱們有些被動。”
杜夫人聽聞又催促杳月帶着那三個要出城的姑娘還有自己兩個小侄子走。
“一會兒打起來,又不能走了。許先生的東西耽誤不得,你得趕緊送出去。”
杳月點點頭。許京忽然想到什麼,從兜裡掏出自己的記者證來,“你拿着這個,路上吃飯、買票、住店,都讓店家寫了憑據來,可以報銷的。”
一時間,愁腸千結。不舍和眷戀宛如潮水一般淹沒了杳月的口鼻,逼得她說不出話,也邁不動步子。
她一下撲在母親懷裡忍不住哭了起來。兩個小侄子,一個四歲,一個六歲,還不懂呢。昨夜聽說小姑姑帶着去北平玩,一個個高興的睡不着覺。然而今日一見實際氣氛,都跟着哭了起來。
尤其是小的那個,抱着母親的腿哭的肝腸寸斷,任誰哄都不肯離了母親。無法,二兒媳婦隻好抱着小兒子,讓他留在了自己身邊,看着杳月牽起大侄子展宗走了。
*
局勢對于周大老爺來說十分不利。
盡管最初的出其不意獲得了一些收獲,但很快,關東軍也摸清了他的底牌,反攻勢如破竹,根本讓這支剛剛組建的民兵無力招架。
而且,若是能提早布陣,開啟巷戰或許還能一搏。然而到了這個時候,法嶺城已經盡在關東軍的掌握之中,使得周大老爺這支隊伍非常被動,隻能躲避防守,很難找到主動出擊的機會。
然而,最恐怖的,是民衆的反抗激發起了關東軍的憤怒——在他們的思路裡,這種愚昧膽怯的□□人隻配被他們踩在腳下祈求活下去的機會,怎麼能有反抗的情緒。
必須得狠狠給他們點顔色瞧瞧,不然今日一起義,明日一折騰的......他們可沒精力陪這群會說話的豬玩遊戲。
是而,在民兵節節敗退之際,關東軍的炮火仍然不見半點消停之勢,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對準周圍民房玩樂似地進行了虐殺。
退無可退。
身後不出兩個街道,就是法嶺民居聚集之處了。
周大老爺的腿上挨了一槍,正躲在臨時搭建的“戰壕”内喘氣。他叫來親兵統計人數,然而......隻剩下二十多個人了。
“窩囊啊......太窩囊了......”周大老爺仰躺着,耳邊都是哭喊聲,眼前再無藍天綠樹,隻看到團團硝煙把視野裡的一切都染成灰白色。
如果早一點跟他們拼了就好了。
如果再早一點,就好了。
但已經沒有扼腕的時間了,周大老爺支撐着站起來,對親兵道,“把所有的彈藥都拿出來,告訴兄弟們,這一次,無論成敗,起碼要把所有的彈藥都招呼到小日本的腦瓜子上!”
*
法嶺有兩處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