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消幾分鐘的功夫,法嶺縣已然成了一片火海。沿街三四步就是身首異處的屍體,尖叫呼喊聲不絕于耳。俨然一副煉獄景象。
往日裡隻消五分鐘路程的路,卻因為各種各樣的阻礙困難變得寸步難行。家已經在火海中淪陷,回不去了。
周蘊文牽挂杳月,生怕那堆隐藏她的稻草會在轉頭傷害了她。
一路上,他滿腦子裡都是不好的景象,忽然火舌竄出來把稻草垛兒給燒了個精光,而杳月渾身黑漆漆的,躺在一片灰燼裡,瞪着眼長大嘴巴,仍維持着呼吸的模樣。
要麼就是她沒有聽他的話,而是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有一個日本兵的出現,閃着寒光的亮白刺刀在她纖弱美麗的軀幹上捅進捅出,從她身上那些孔洞裡流出一條汪洋大河。
周蘊文簡直差點死在路上。
幸好,什麼都沒有發生。
巷子濕滑逼仄,火勢尚未蔓延至此。
而他緊張地悄悄喊她的名字,盡管沒人回應。但他手上動作很快,輕輕拂去外面的那層稻草,就露出杳月的眼睛來。
那是一雙綠色的月亮,在虛驚一場後,墜入他搖晃的船艙。
周蘊文望着她,望着這樣一個健全安全的杜杳月,終于頭一垂露出一張笑來,可那笑太複雜又太笨拙,連淚水都先笑聲一步落了下來。
他又擡起頭來看她。
就這樣靜靜的望着她流眼淚,周蘊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仿若此刻,能夠同她四目相對便是最大安慰。
忽然,杳月伸出手來。她一臉困惑地為他擦淚。
“三哥,我很聽你話的,沒有亂動也沒有跟人說話......”
“......我一直在等你呢。”
周蘊文閉眼偏頭去蹭她手心的那抹暖意,下意識地吻了她的手心一下,有些抱歉地對她說,“現在外面太危險,晚一些我再帶你回家。”
杳月點點頭,她眼神中似乎又恢複了一些清明,提醒周蘊文換上旁邊那個死日本兵的衣服來。
周蘊文有些猶豫,倒不是别的,他怕穿上那身衣服又勾起杳月不好的回憶。
杳月明白他的擔心,笑笑,渾不在意道,“我哪裡有那麼脆弱。再說了,那時你不是來了嗎?”
她上前要去幫周蘊文撿衣服,“你安全,我就安全。”
周蘊文攔住她,利落換上那身衣服來。不曾想,剛換好就有一夥日本兵走過來,周蘊文眼疾手快,趕緊将她壓在身下。
兩顆心緊貼在一起跳動着。
日本人以為他在搞什麼,紛紛賊笑着溜走了。可周蘊文卻遲遲沒有松手。
杳月窩在他的懷裡,他體溫帶來的暖意烘得她竟然有了些困意。她忍不住伸出手來環抱住他。
明顯感覺到了她的回應,周蘊文身子一頓,于是手上動作愈發使勁,仿佛要将她嵌入進自己的體内。
“周蘊文?”
他低低的嗓音在她耳邊悶哼了一聲,就是這一聲,在這個随時可能崩塌毀滅的世界裡給了杳月安定的力量。
她的手指無意識摸索着他寬厚的脊梁,雙眼無神地望着灰白的天空,一隻鴿子倉惶逃走。
“你還會帶我回家嗎?”
周蘊文沉默片刻道,“會。”
杳月扯起嘴角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是騙我呢。我以為你怕我被刺激成傻子,不會讓我看到呢。”
周蘊文也笑了,聽了這話更确定杳月的精神又恢複了清明,心下松快不少,也跟她開起玩笑來,“你這麼聰明,被刺激了也隻會更聰明,說不定會變成個大天才。什麼聖安,什麼考試,你看一遍就會了,到時候各個學校都搶着要你!”
“那平津大學會要我嗎?”
“肯定啊,到時候你還不一定看得上它呢。”
“這樣啊......”
杳月笑了,仿佛他描摹的畫面都已出現在面前。周蘊文起身挪動了幾個箱子的位置,拉長的影子可以更好将她們隐藏在陰影之下,不易讓人發覺。
待他收拾好一切,坐回草垛旁,就發現杳月正掰着手指頭數日子,忽然道,“好像這兩天是放榜的日子了,也不知道考得怎麼樣......”
話音一落,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短短幾個月,真是天翻地覆,恍若隔世。
“周蘊文,你說我們還能活着回家嗎?”
“能。”
這次,周蘊文的語氣簡短堅定。
“我會一直陪着你,保護你。”
杳月握住了他的手,“周蘊文,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