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蘊文笑笑,“你不恨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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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整個城市墜入火海,以至于濃煙籠罩着整片天空,讓人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界限。
周蘊文和杳月就在那處巷子裡躲着,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而因此産生的巨大的空虛與恐懼,都被杳月的童年趣事填滿。
杳月的精神頭總不好,周蘊文生怕她睡過去又添病,便纏着她說話。然而明明每次都是他扯起的話頭,最後都是杳月在絮絮叨叨。
原因無他,周蘊文想,原來她是這樣在愛裡誕生成長的孩子。
原來有人可以這樣在無窮的愛裡成長成人。
不像他,根本沒什麼好說的。甚至在她無窮的回憶裡愈發顯得消瘦寡淡。相形見绌。
還是直到外面漸漸的,除了愈發密集的雨聲,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響。
一片死寂。
沒有一點人類的聲音。
他們二人才悄悄走上街上,卻發現法嶺俨然成了一座布滿死屍的空城。杳月忍不住嗚咽起來,終于忍不住撲在周蘊文的懷裡哭起來。周蘊文的心情和她一樣如有鉛重。
街上已經沒有任何日本兵的痕迹,同樣也沒有任何.......人的痕迹。隻有斷壁殘垣、屍山血海以及密密麻麻布滿彈坑的街道。
周蘊文先陪着杳月回了杜家。
可是哪裡還有杜家?杜家祖宅是木結構,一天一夜的大火下來早已将一切燒了個幹淨。而其中扭曲痛苦的屍體......杳月一個一個去搬去擡,全都是她熟悉的家人。
很快,她的手就被碎石破瓦割的鮮血橫流。
周蘊文看不下去,上前阻止她,“我來。”
然而杳月卻不許,一把甩開他的手仍固執地搬弄着。
“杳月!”
周蘊文隻好一把抱住她,這裡都是生鏽的磚瓦鐵器,還有各種各樣的血迹污垢,若是傷口感染,她随時都可能有喪命的危險。
他狠狠地将她的頭塞在自己的胸口,“不要再弄了,不要再弄了......”
“可是......我還沒有找到我娘......”
杳月直勾勾地望着他,“我不能讓我娘躺在這,下雨了,我娘躺在地上會冷的。”
她祈求地望着周蘊文,攀着他的胳膊苦求,“周蘊文,幫幫我......幫幫我......”
“喂!你們兩個在這幹嘛呢?!”
忽然背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周蘊文下意識從口袋裡掏出槍來——其實裡面早已沒了子彈——幸好,那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他慢悠悠地走過來,一看杳月就明白過來,“這不是杜家小姐嗎?”
但是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日本人剛去了東邊,估摸着又要轉回來了。我聽說他們一個法嶺人都不放過,隻要搜羅到活人就要趕到後山去搞什麼殺人比賽呢。”
老人焦急地勸着,“無論如何,活人總比死人重要啊。”
杳月恍惚搖頭,她還是低估了直擊這場面所帶來的沖擊。她真的不想活了,她甯願找到母親的屍體,隻要能躺在她身邊,她甘心赴死。
隻要能和母親一起,就是黃泉路她也肯走一遭。
可周蘊文已經将她攔腰抱起,任憑她拳打腳踢,對着他的手就是狠狠一口,可周蘊文卻不松手,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
最後,周蘊文無奈,隻好一個手刀看暈了杳月,将她扛在肩上痛老人一塊兒往城外去。
路上還看到一個小孩子,瞧着不過剛足月,被煙嗆的連哭都哭不出來。老人遲疑片刻,還是将他抱起一起除了城去。
據他所說,這是人禍之後,周蘊文她們是他唯三找到的活人了。
“都是緣分啊。”老人感慨着,那雙渾濁的眸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肩上陷入昏迷的杳月,歎了口氣道,“等你媳婦醒了要好好勸勸。要活着啊,活着才會有好事發生啊。”
然而周蘊文似乎沒有等到勸慰杳月的機會。
倒沒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甚至是周蘊文發現杳月昏睡了三天都還沒蘇醒,并驚恐以為是自己一手刀給她劈成植物人後慌忙叫來大夫,大夫把脈後表示杳月身子虧空太多,氣虛血虧,需多睡多補并無大礙。
周蘊文也就此放下心來。
卻唯獨沒想到,隔日一早晨起,周蘊文正窩在客房沙發上昏昏沉沉之際,忽然聽到一聲尖叫。
他當即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就看到床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蘇醒,正擁着被子快步退縮到牆角。
明明衣冠整齊,但杳月還是十分嚴謹地将被子将自己裹了掩飾。
然後問出了一句令周蘊文石化的話——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