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北平。冬。
一陣悠揚的鈴聲響起,是駝隊回城了。街頭,扛着一棒子糖葫蘆的老頭趕緊避讓到一邊去,防止駝蹄蕩起的塵土髒了吃食不好叫賣。奈何今日極冷,朔風呼嘯,大街上的行人們都裹緊棉襖縮着脖子往前走,沒人有閑情逸緻看他一眼。
忽然,連串的腳步聲匆匆響起,隻見兩個穿着夾襖學生裝、披着大衣的女學生正從街角跑過,一個人背了一個大畫夾,都是神色匆匆的模樣。
其中一個女學生,正是杜杳月。
經曆一年的努力,杳月于今年九月考取平津大學地質系,距今已将近三個月。
至于為什麼是一年呢......其實杳月對這種說法也不是很确定——畢竟,她的所有記憶就停留在一年前。
據說罪魁禍首是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她因此高燒三天三夜,而在退燒後記憶出現了空白。
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她看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叫鄒應,自稱是她的哥哥。而杳月年少時便父母雙亡,由他撫養長大。
真的嗎?
杳月望着那個比她大不了多少歲的男人,心裡更不是沒有懷疑,可與此同時一股奇怪的親近感又讓她下意識想貼近他,仿佛她們很早之前就認識。
而且鄒應對她真的很了解,有時她會故意纏着鄒應說些小時候的事。鄒應信手拈來,杳月聽了心裡覺得是真的,這就是她經曆過的事。
更何況鄒應待她極好。杳月覺得如果這世上有個好哥哥排行榜,他簡直要位列榜首。
比如,他人在南京,自從杳月考到北平之後,這才三個月的時間,他已往返兩地已有十次有餘。幾乎每個周末,他們都會見面。
再比如,他經常打電話來。每日一次,堪比晨昏定省。以至于舍友們都笑話她是個離不開家的奶娃娃,害的她好沒面子。而鄒應卻在電話那頭,背景嘈雜,人聲鼎沸,而他兀自氣定神閑着,“别聽她們的,她們就是嫉妒。”
聽起來沒有任何退讓或是掩飾的意思。
飄飄然的尾音暴露了他吐息間的酒氣。
杳月白眼,“以後喝多了别給我打電話。”
鄒應反而來勁兒了,還追問起來,“那你說,她們的哥哥誰做到我這樣子?”
杳月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
鄒應高興了,隔着長長的電話線,都能聽出他音調裡的愉快,“這不就結了?好了,下次門衛喊你接電話,你就快點下來。别磨磨蹭蹭的,讓我一直等。好冷。”
杳月握着聽筒,幻想起他在寒風裡哆哆嗦嗦跺腳的樣子,頓覺不好意思,趕忙乖乖點頭。
綜上所述,他對她實在太好,以至于杳月自己都不知道該懷疑什麼。
.......或許都是因為她們兄妹二人自小相依為命,所以比旁人更親近些吧。
杳月自己把自己說服了,頓覺這樣很是正常,沒什麼不對的。自此不再懷疑什麼。
而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日有陳教授的古生物學課程,杳月早上和女友相約去明陵寫生,一時忘了時間,現在得趕緊趕在上課前沖回教室。
這位陳教授是平大出了名的嚴苛古闆。
便是遲到一分鐘,他也不會給任何人留情面,除了不許進屋聽課還得扣學分。平大每學期末都有考試,成績不合格者直接退學,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而平時分也會算在總成績中,是而哪怕是一分也至關重要。
兩人沖進校園時,正響起第一遍預備鈴。
還有機會!杳月心中升起希望,腳下愈發賣力,恨不得生出八隻腳來,爬也爬到教室了。人一累,腦子就跟不上,她正抽風胡思亂想着,一個沒注意拐彎的樓梯上下來一個人來。
等她注意到,卻是避讓也避讓不及,停也停不下來,隻得哀嚎一聲同那人撞了上去。
“诶呦!”
顯然被撞的那個人脾氣不好,不過莫名其妙走在路上忽然被人結結實實撞到地上摔個屁股墩兒,估計任誰都沒好脾氣。
“你是哪個系的?怎麼走路冒冒失失的,眼睛怎麼長的啊?”
那是個年輕的女人,正揉着屁股站起來。她看起來很年輕,但并沒有穿校服。而她剛才抱着的書散落一地,杳月趕緊蹲在地上幫忙撿起,其中有兩本教案——原來她是老師啊。
杳月慢吞吞地站起來,心裡又佩服又膽怯,心道自己運氣真不好,第一次撞人就撞了個教師......
“老師,對不起啊......”
話音未落,正式上課鈴聲響起,杳月那顆提着許久的心終于死了,索性立正站好準備乖乖挨批。
殊不知,對面那人卻在看清她的容顔之後一愣,片刻後才驚愕道,“杜小姐......?”
她神情看起來恹恹的,似乎既驚奇又有點吃癟,嘟囔了一句,“......難道你真考上了?”
後一句杳月沒聽清,但光聽前面的她就知道這位老師是認錯人了,“老師,您應該是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