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益生閉上眼睛,沒說話。
*
杳月追出去,其實沒有想太多。
她太擔心也太慌張,慌張到不肯相信任何人的嘴巴和眼睛。她要親眼看着周蘊文順利逃脫。
隻是她全神貫注做這件事的時候,絲毫未覺楊益生正在身後望着她。
他眼中的遲疑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冷漠與蒼涼。
“開槍。”
“您說什麼?”
下屬有些沒法應過來。
楊益生的語氣冷得像冰,不摻雜任何一絲情感。
“對着她開槍......直到把周蘊文釣出來為止。”
“是。”
下屬掩了掩頭上的帽檐,對周遭士兵叮囑一番。其中一個士兵聽令後,還是有些緊張,掏出槍來,先對着人群中那個失魂落魄的女人的腳邊來了一槍。
杳月登時被吓得跌倒在地,她驚慌扭頭,視線裡卻是黑洞洞的槍口,以及凝望着自己的......楊益生。
她有些不敢置信,可不容她反應——
“砰”的一聲,是士兵開槍了。
杳月已無處躲藏,她清楚地透過楊益生的眸子看到自己已成砧闆魚肉的定睛。
無法躲閃,她任命地閉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并沒有傳來,天翻地覆間,她整個人被摟着滾到一旁。
杳月隻感覺臉上一熱,是血滴下來?她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眼前是滿頭大汗的周蘊文。
“你......你回來幹什麼啊?”
眼淚登時流了下來,杳月泣不成聲。
而周蘊文早已支撐不住。他的衣服被血滲透了大半。當即宛如大山崩塌般,整個人倒在了一旁。
杳月跪倒在地,将他的頭托在自己的腿上,一手捂住他正在往外冒血的腹部,好像這樣能讓他舒服一些。
“杳月......不要哭......”
周蘊文費力伸手替她擦淚,他似乎很心疼她。可他究竟在心痛什麼呢?杳月想不明白,受傷的是他,正在忍受痛苦的人也是他,明明他才是飽受苦難的那個。
她好好的,有什麼值得他心疼的?
可偏偏這樣一個人,在此時此刻,卻對她說,“就當我賠禮道歉了好不好,杳月?......不要離開我。”
杳月大哭,于此同時周遭士兵湧上前來。然而她死也不肯放手,她屈起身子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别人将周蘊文躲了去。
仿佛一松手,就是生離死别。
罕見的是,一旁的楊益生就在幾步之遙,卻遲遲沒有上前來。
“周蘊文,我愛的是你,我愛的是你!從始至終,從小到大,我隻愛過一個人。我隻想同你在一起......”
杳月抓着他的手緊貼着自己的臉頰,恍若一個瀕臨凍死的人拼命靠近星點火苗,“......所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死......”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大哭她好像總是遲那麼一步。
她終于了解他的追求,是在他夢碎之後。
她終于明白自己的情感,想要去愛他,卻又恰恰是在一切都破碎了的此刻。
她們是如此不相像的兩個人,不同到連幻想都幻想不出對方的生活,卻又因父母之命、一紙婚書就這樣被捆綁在一起。
在加入周家的很後來的一段時間,杳月才意識到周蘊文的童年并不幸福。家族的記錄裡寥寥幾句,母親的房間中沒有他童年的小玩意。
他總是被忽略,被遺忘,哪怕考上官費生也始終無法得到認可。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努力和固執,然而命運的浪潮颠簸向前,他試圖撐起船帆卻發覺不可控的因素越來越多。先是娶她,漸漸的,竟是連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都化成掌心流沙。
周蘊文完全有理由恨她的。他大可以娶了她,說些好聽的話來騙她,讓她一輩子待在法嶺那座小城裡當個賢妻,從此死生不複相見。
可他偏偏沒有,他從來沒有。
他隻是愛她。
忽然,周蘊文輕輕地抓過她的手來,暗暗在衣袖的遮掩下,寫了些什麼。
随後他再次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沒事的杳月,不要為我哭泣。”
然而沒等杳月作答,楊益生已經站不住了。他指揮士兵上前,随即自己一把抓起杳月。
他惡狠狠地對四周道,“将這個人給我押回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