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絕多年寄人籬下,第一時間就感受到炙熱的視線正盯着自己,對上好友殷切的眸子,他試探性問了一句:“邦道,有事相求?”
雖說好友的眼裡沒有市儈的算計之色,估摸着也不是什麼小事,畢竟在吳冠絕記憶裡,他是個守正自矜的性子,不愛麻煩别人,不關乎抹不開面子,大抵是人情債最難還了,故而陸晁是能不開口就盡量少開口的性子。
難道是..為了身旁那小子?
吳冠絕念頭未落,正巧落在陸晁眼裡,他忙打開話題:“朝顔啊,你怕是不知道:這房子是臣兒他父母留下的阿物,臨走前隻是将這房子的鑰匙托于我保管,讓我看顧一二,這麼多年過去了,房子還在,哎,他們經年在外多年直到逝世也未曾回來看看,人卻不在了”
陳年往事最為勾人眼淚,大家情緒自是低落。
“好在他們的後人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隻不過臣兒身子如此羸弱,他又是男孩子,隻餘紅梅和蔣嬷嬷,有些事情怕是不便讓她們經手,在下又是李家贅婿,諸事壓身,有時候确實不能經常貼身照料這孩子,屆時怕是..要麻煩朝顔了..”
男人話頭一轉,抛出了心中所想。
陸晁盯着好友,目光灼灼,眸中帶淚,一直摩挲着陸臣的手,想來是真的對這個孩子上心才會情不自禁地關心他。
吳冠絕:“唔,你的難處我理解”
畢竟這世道,沒有幾個男人能屈尊入贅,就算不知道好友經受了多少折磨,從他眼角爬滿的細紋可以看出,眼前人的日子怕也不好過。
他錘着心窩子,壓着嗓子低低道:“日後有我在,你也好放心才是”
“莫說照顧這孩子,就是教他讀書識字也算不得事兒”
既然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吳冠絕自然識趣兒,順勢而為提出要教陸臣讀書識字。
至于..後面路家叔侄倆有其他想法,另作定論。
吳冠絕收徒旨在看品質與德行,在這之前,還需要好好考察準徒兒的行為與志氣是否合自己心意,這也是需要思量的因素,若是不拜師,教他認認字,讀讀書也不無不可。
這話算是說到陸晁的心坎上,他忙起身抱拳行禮,算是感謝:“那可太好了”
“有你朝顔兄帶路,臣兒這孩子日後的前途我估摸着怕是穩當了”
“别别!你這厮可别給我戴高帽...”吳冠絕眼皮子一翻,,知道好友在故意顧左右而言其它,即可放下手中的茶水擺擺手,又描補了一句:“老了老了,我可不收徒...”
“隻是讀書識字,便是沒有其他的事情..”
他俯視着好友得逞的笑臉,生怕兩人有什麼分歧、誤會,撇撇嘴嘟囔着。
誰知,陸晁不以為然,含笑道:“讀讀書也罷,絕不打着你的名諱下場考試”
吳冠絕:“..”後背涼飕飕,總感覺自己好像挖了個大坑,遲早把自己埋了..
讀書的事情解決了,陸晁心裡總算是松快一些,他拉着孩子語重心長道:“想當年在我們那私塾裡朝顔讀書頗有天賦,老師講一遍,他便記下其中寓意,背誦自如,倒背如流,縣試、府試、鄉試、院試一次過,次次考次次過,三元及第,真真是羨煞我等...”
“學識好,又聰敏,品行好,長得又俊美,深得夫子和同窗的喜愛,偏偏他性子執拗,不愛讀書,喜歡藥學,把老師和其親族氣得不輕”
“叔叔讀書沒那天賦,悶頭苦學,夙興夜寐地溫習課業,忙忙碌碌一生,屢屢下場,堅持了一輩子,連縣試都沒摸到門檻兒,這就是命吧..”
男人言語間滿是辛酸淚,神色惆怅起來,令陸臣有點擔心,他握緊了叔叔的手默默地陪伴着。
說起這些陳年舊事,吳冠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連到嘴的茶水都沒了胃口,又放回了火籠子,揣着手,就那麼大剌剌地望着好友,面色微哂,讪笑道:“你怎得學那些婆婆媽媽的婆姨調調作甚!”
叔侄倆齊齊看過來,臉上帶着笑,看着心情不錯,吳冠絕心裡那點不自在瞬間消散,不死心地掙紮一下,嘟囔了一句:“扯這些有的沒的,憑白損我形象...”
路晁知道他沒往心上去,随即繼續諾諾連聲:“臣兒才不會計較那麼多”
“他這孩子性格沉穩不執拗,比我們圓滑些,有成見,才不會像你這厮散漫..”
嗔怪的口吻讓三人笑作一團:“哈哈哈...”
徒然被cue,陸臣忙表态:“小子不才,不敢自專”“先生心中有大才,有大義,小子不敢自比”
少年端得一派謙卑,自是赢得兩人一直贊譽。
就連吳冠絕也不禁感慨:“想當年,老夫一不愛名二不愛利,獨獨隻愛那些花花草草,就是整日整宿與那些個草藥呆在一起倒也快意...”
“後來,中舉了,朝廷給了官職,在下辭不就去,一來二去,便那邊歇了心思,于是我雖空有了名頭,卻了了親族心事,更全了老師的期許,索性全身心投入藥學中,沒想到,老了老了,偏偏還是羨慕那些沉浮宦海的人,真是時也!命也...”
那時候吳冠絕是恣意的。
“從仕也好,擇醫學也罷了,所圖不過是:人這一生有個清淨地兒能容納自己,不管是之前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所欲所求隻不過是心自在,人安然便好..”
“畢竟不管怎麼選擇,曾經的選擇都會留下遺憾,從而對未曾涉及的那條路期許拉滿,充滿向往...”
就好像從前迷惘的自己那般,有失意的時候,也有快樂時候,平凡的日子裡自己的心境更多的是自在、充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