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也是這般日子,天很黑,外面很冷,車裡放了許多被褥,湯婆子,她躺在褥子裡,撫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眼神溫柔似水,呢喃着:“我兒真是厲害”“易安啊”“為娘的小易安真乖...”
手裡還拿着一雙未完工的繡花鞋。
也是這一天,他的易安沒了。
許是沈醉的目光太陰沉,老太太掃了一旁的柳姨娘,笑道:“你有身子了,何必這般辛勞”
柳姨娘瞄了一眼公子,低眉順眼,抿唇笑道:“他很乖,不怎麼鬧,老是悶在屋子裡心裡有點空”
“是這麼個理兒...”“剛開始還是小心些”“有時間讓老大陪陪你...”
兩人齊齊掃了沈醉的神色,試探性提了一嘴。
老爺子正在興頭上,見兒子還是這副冰山臉,氣笑了:“都是當爹的人了,怎麼還是這副德行”
沈醉看了看親爹,薄唇輕啟:“托您的福”
您自己長啥樣,自己心裡沒點逼數?
沈老爺子:“...”
“咳咳”“現在孩子都三月餘了,你也該知道”
沈醉:“嗯”
神色淡淡,還捧起茶水抿了一口。
老爺子真想一鋤頭砸過去,深吸一口氣:“過幾日你去承天寺一趟,布齋施粥,捐香贈油”
少年點點頭:“兒子知道了,若是無其他事,兒子告退”
他起身拱手,顯然要離開。
老爺子氣得生生折斷了木魚棒子,脖頸青筋突現,“順便給孩子讨個喜氣名字”
腳步聲驟然消失,少年回頭,淡淡道:“晏秋”
“沈晏秋”
“這”“這個逆子!”哪有孩子的名字這般草率,不過呼吸的功夫,事情就定了。
晏秋,晏秋...
柳姨娘叫柳秋兒,厭秋,厭秋,多難聽!
“嘭!”一下,老爺子狠狠擲出手裡的木棒,直奔兒子後腦勺。
木棒砸在沈醉身上,應聲落地。
沈大人直接抱着頭嘶嘶抽氣,怒目而視。
父子倆雙目猩紅,眼瞅着又要幹起來。
老太太瞧着拐杖,低呵道:“都是死人呐”
“還不快請大夫來?”“柳姨娘還懷着身子,可不能擾了我的乖孫..”
算是給他們一個台階下。
“遵命!”“喏”
沈管家候在門外,聽着動靜連忙去請大夫。
沈醉抱着頭,垂着腦袋,不說話。
老爺子挼了挼自己的光頭,在屋裡踱步子,長袖帶風,冷風拂到柳姨娘的臉上,她縮了縮脖子,小臉發白。
老太太臉上早沒了耐心,冷着臉:“若是你沒時間,讓你爹回去也成”
反正這個狗東西喜歡當和尚,一回到家,好像渾身帶刺,不是敲木魚,就是挖坑種樹,一刻也閑不住。
柳姨娘袅袅走過去,拿着繡帕往沈醉後腦摸,卻被大掌緊緊攥着,動彈不得。
對上男人刀刃般犀利的眼風,她掩面欲泣垂淚,身子瑟瑟發抖,顯然被吓得不輕。
少年看向窗外,面色凜然,開口道:“遄歸亦匪晏,秋至欲抽簪”
他扔下一句話兀自離去,徒留一方手帕綴落在地。
柳姨娘凝視着少年的背影,很是癡迷。
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門框,尚不自知。
老太太個子不高,穿了冬衣,更顯胖,臉上帶着燦爛的笑意,瞧着很是和藹,順着柳姨娘的視線,看到兒子決然的背影不免唏噓:“人都走了,莫要累着了”“穿上這個就不冷了,快進屋歇歇”
她脫下自己身上的鶴氅,柳姨娘本能地推拒:“老夫人不可”
“這可是老爺送您的禮物,妾身恐不能受此貴重的禮物”
雙手不停地扯着鶴氅,懷有身孕,動作不大,但力氣不小,老太太有心贈送,兩人就這麼僵持着。